“觀國?”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大哥,你誰?。可蟻砭土倪@么大的話題?
我瞇著眼打量著這位“李老丈”。他站在那里,身形算不上高大,但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勢。那句“觀國”,他說得風輕云淡,仿佛在問“今天天氣如何”一樣自然。
這老頭,絕對不是普通的富商。
我那剛剛平息下去的“咸魚警報”,瞬間拉到了滿格。
麻煩。天大的麻煩。
在古代,跟陌生人,尤其是跟這種一看就不簡單的陌生人,聊“國事”,跟在懸崖邊上跳“科目三”有什么區(qū)別?一不小心,就是萬劫不復。
我立刻換上一副敬而遠之的表情,拿起扇子搖了搖,語氣也變得輕浮起來:“老丈說笑了。我一個只會喝茶發(fā)呆的閑人,哪懂什么國家大事?剛才那些,不過是胡說八道,糊弄王老板的,當不得真,當不得真?!?/p>
我一邊說,一邊給老王使眼色,讓他趕緊把這尊大神請走。
誰知老王這會兒已經(jīng)被我忽悠得五迷三道,對我崇拜得無以復加,完全沒接收到我的求救信號。他反而一臉自豪地對“李老丈”說:“老丈,您可別不信!我們林公子,那學問可大了去了!他就是真人不露相!”
我內(nèi)心哀嚎:老王啊老王,你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你這是典型的“豬隊友”行為!
“李老丈”根本沒理會我的推辭,他緩步走到我的茶桌前,那名一直肅立的護衛(wèi)也隨之跟了過來,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我身上刮來刮去。
老丈自己拉過一張長凳坐下,眼神平靜地看著我,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公子不必過謙。剛才那‘五豆之論’,環(huán)環(huán)相扣,直指要害。老朽聽了,茅塞頓開。一家茶館尚有如此多的內(nèi)憂外患,一個國家,豈不更是如此?”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就如公子的‘惡客上門’之說,我大梁北有胡虜叩關(guān),東有倭寇襲擾,這不就是虎視眈眈的‘新客’嗎?‘茶客善變’,百姓之心亦是如此,若朝廷政令不合民心,民心亦會思變。至于那‘貨源掣肘’,鹽鐵、漕運,哪一樣不是國之命脈?一旦為人所控,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往下一沉。
好家伙,這老頭不光聽懂了,還會舉一反三,直接把我的“五力模型”套用到了國家戰(zhàn)略層面。
這已經(jīng)不是“面試官”了,這分明是“董事長”在做案例復盤?。?/p>
我額頭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已經(jīng)不是想不想聊的問題了,這是人家把題出好了,點名要我回答。
我腦子里飛速運轉(zhuǎn)。直接拒絕?看這架勢,恐怕不行。胡說八道?萬一哪句說錯了,搞不好就是“妄議朝政”的大罪。
看來,只能拿出點真東西,把這尊神仙應付過去,讓他滿意了趕緊走。
我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體,表情也嚴肅了許多。
“老丈既然有此一問,那小子就斗膽再賣弄幾句。”我指著桌上的五顆茴香豆,將它們重新歸攏到一起,“剛才說的,只是‘知彼’,是看清咱們面臨的困境。但光看清問題,沒用。關(guān)鍵在于,如何破局?!?/p>
“哦?”李老丈眼中精光一閃,“愿聞其詳?!?/p>
“要破局,得先‘知己’。”我拿起一顆茴香豆,“就拿王老板的茶館來說。聽雨閣豪華,對吧?那咱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咱們不跟它比豪華,咱們比‘親民’?!?/p>
我轉(zhuǎn)向已經(jīng)聽傻了的王老板:“老王,你的優(yōu)勢是什么?是你這張能跟三教九流都聊上幾句的嘴,是茶館里這股子誰來了都不拘束的煙火氣,是那五文錢一碗、能無限續(xù)水的大碗茶。這些,聽雨閣有嗎?它沒有。這就是你的‘核心競爭力’?!?/p>
“核心……競爭力?”老王喃喃自語,仿佛在品味這個新鮮的詞匯。
“對。所以,你不用學聽雨閣那樣搞什么金碧輝煌,那是找死。你要做的,是把你‘親民’的優(yōu)勢,做到極致?!蔽以秸f越順,上輩子給學生講“市場定位”的勁頭都上來了。
“這叫‘差異化經(jīng)營’。人家做高端市場,你就做‘精準下沉’。把你的目標客戶,牢牢鎖定在那些圖個實惠、圖個熱鬧的普通百姓、行腳商販、販夫走卒身上。聽雨閣賣的是身份,咱們賣的是街坊情;他們的茶點是給小姐們拿回去炫耀的,咱們的燒餅是給干活的大哥墊肚子的。定位不同,客源就不會有根本沖突?!?/p>
我說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有些發(fā)干的喉嚨。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學的講臺上,底下坐著的不是茶客,而是一群嗷嗷待哺的本科生。
“知己、知彼之后,還要‘知勢’和‘知危’?!蔽铱粗罾险?,意有所指地說道,“‘勢’,是大勢所趨。比如現(xiàn)在城里有錢人越來越多,都喜歡附庸風雅,這就是聽雨閣能火起來的‘大勢’?!!菨撛诘娘L險。比如官府突然要加稅,或者茶葉突然漲價,這些都是‘危機’。”
我將四顆茴香豆在桌上一字排開,代表“己方優(yōu)勢”、“己方劣勢”、“外部機遇”、“外部威脅”。
“所謂破局,無非就是‘揚長、避短、趨利、避害’八個字?!蔽易隽俗詈蟮目偨Y(jié),“把自己的長處發(fā)揮到極致,避開自己的短處和對手的長處硬碰硬,抓住大勢帶來的機會,規(guī)避潛在的風險。如此,方能在夾縫中,求得一條生路。”
我說完這一大通“SWOT分析法”的古風翻譯版,感覺有些口干舌燥,便不再言語,靜靜地看著李老丈的反應。
茶館里依舊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我這套從“診斷”到“開藥方”的完整理論給徹底鎮(zhèn)住了。
李老丈的呼吸,明顯變得粗重了些。他死死地盯著桌上那四顆茴香豆,眼神中先是震驚,然后是狂喜,最后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好!好一個‘揚長、避短、趨利、避害’!”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公子之言,如撥云見日,令老朽茅塞頓開!一家茶館的經(jīng)營之道如此,一家一國,何嘗不是如此!”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件絕世珍寶:“我大梁,亦需揚國力之長,避兵鋒之短,趨萬國來朝之利,避內(nèi)憂外患之害?。 ?/p>
完了。
看著他那激動得發(fā)紅的臉,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感覺自己不是在給茶館老板出主意,而是在給一個國家的董事長,遞交了一份……完美的《國情分析與戰(zhàn)略發(fā)展報告》。
我好像……玩脫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中年護衛(wèi),看到老丈如此激動,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圣……”
他剛說出一個字,就被李老丈猛地一記眼刀給瞪了回去,硬生生把后面的話吞進了肚子里。
但,已經(jīng)晚了。
那一個字,如同九天驚雷,在我耳邊轟然炸響。
圣……?
圣上?!
我手中的折扇,“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茶館里,原本還沉浸在震驚中的眾人,在遲滯了幾秒后,終于反應了過來。
“撲通”、“撲通”……
桌椅板凳被撞翻的聲音此起彼伏,剛才還圍得水泄不通的茶客們,瞬間以一種我難以理解的速度,齊刷刷地跪倒在地,整個茶館里只剩下牙齒打顫的聲音。
王老板更是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面如死灰,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著:“皇……皇上……”
而我,林知節(jié),還傻傻地坐在我的專屬躺椅上,和那位自稱“李老丈”的男人四目相對。
他的臉上,還帶著欣賞和激動。
我的臉上,只剩下了石化般的呆滯。
完了,我好像……被微服私訪的榜一大哥,給現(xiàn)場打賞了一個……潑天的富貴……和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