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合徽將最后一個紙箱重重地塞進后備箱,老舊的桑塔納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直起身,抹了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目光掃過身后這棟熟悉又冰冷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反射著城市午后的陽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發(fā)酸。
“裁員通知”四個字,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整整一周。十五年,從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熬到眼角爬上細紋,本以為能在這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安穩(wěn)到退休,卻抵不過一句輕飄飄的“業(yè)務(wù)調(diào)整”。房貸、孩子的學(xué)費、老人的藥費……生活的重擔從未如此清晰地勒緊他的脖頸。
手機震動,是妻子樊雪發(fā)來的信息:“徽,到家了嗎?路上小心。小凡和小燦念叨一天了?!弊掷镄虚g透著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陳合徽心頭一暖,隨即又被更深的愧疚淹沒。他深吸一口氣,發(fā)動車子,引擎的轟鳴聲蓋過了胸腔里的嘆息。
回鄉(xiāng)的路,穿過鋼筋水泥的叢林,漸漸被田野的綠意取代。車窗半開,帶著泥土和青草氣息的風(fēng)灌進來,稍稍吹散了些心頭的陰霾。陳家灣,那個生他養(yǎng)他的小山村,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父親去世后留下的那座老宅,還有村后鷹嘴巖那片荒蕪的山林,是他最后的退路。
傍晚時分,車子拐進熟悉的山路。鷹嘴巖在暮色中顯出猙獰的輪廓,像一只巨獸俯視著山坳里的零星燈火。老宅久未住人,透著一股潮濕的霉味。陳合徽簡單打掃了一下,將行李歸置好,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他癱坐在吱呀作響的舊藤椅上,盯著墻角結(jié)網(wǎng)的蜘蛛發(fā)呆。
失業(yè)的焦慮啃噬著他。看山護林?那點微薄的補貼連養(yǎng)活自己都勉強,更別說支撐起一個家。他煩躁地起身,目光落在桌上一臺落滿灰塵的舊筆記本電腦上。那是他大學(xué)時代的“戰(zhàn)友”,里面裝著一款他曾經(jīng)癡迷過、后來因工作擱置的沉浸式魔幻網(wǎng)游——《魔域紀元》。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也許……可以在游戲里試試運氣?哪怕只是打點金幣賣點小錢,也能補貼家用。
帶著一絲自嘲和破釜沉舟的沖動,陳合徽插上電源,按下了開機鍵。風(fēng)扇發(fā)出沉悶的嗡鳴,屏幕亮起,熟悉的登錄界面伴隨著史詩般的背景音樂展開。他輸入賬號密碼,指尖在回車鍵上懸停片刻,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屏幕驟然亮起刺眼的白光!
陳合徽下意識閉眼,再睜開時,整個人僵在原地。
沒有熟悉的電腦屏幕,沒有吱呀作響的藤椅,沒有老宅潮濕的霉味。取而代之的,是撲面而來的、裹挾著砂礫的灼熱狂風(fēng)!空氣干燥得仿佛能吸干肺里最后一絲水分,帶著濃重的硫磺和金屬銹蝕的怪異氣味。
他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戈壁灘上。天空是壓抑的暗紅色,巨大的、仿佛隨時會墜落的赤色星體懸掛在天際,投下不祥的光暈。腳下是滾燙的礫石和粗糲的沙土,遠處是嶙峋扭曲的黑色巖山,寸草不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他——這不是游戲!這真實的觸感、灼痛皮膚的酷熱、令人窒息的空氣……一切都真實得可怕!
“這……這是哪里?!”他失聲驚呼,聲音在空曠死寂的戈壁上顯得異常微弱,瞬間被呼嘯的風(fēng)聲吞沒。
他踉蹌著后退幾步,腳下踢到一塊堅硬的石頭。低頭看去,那石頭形狀奇特,帶著某種黯淡的金屬光澤,半埋在沙土里。他下意識彎腰想撿起,一聲凄厲到非人的慘叫劃破長空!
陳合徽猛地抬頭,循聲望去,心臟瞬間被冰水浸透。
數(shù)百米外,一群穿著破爛皮甲、形容枯槁的人正在亡命奔逃。他們身后,黃沙如同沸騰的巨浪般翻滾隆起!一個龐大到令人絕望的怪物從沙海中鉆出——它像一列血肉組成的巨型列車,覆蓋著暗黃色的、不斷分泌粘液的厚重角質(zhì)層,身軀粗壯得需要數(shù)人合抱。頭部沒有眼睛,只有一個不斷開合、布滿螺旋狀利齒的深淵巨口,噴濺著腥臭的綠色酸液!
**沙蟲!** 游戲里低階但極其危險的魔物!此刻卻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眼前!
那巨口猛地張開,如同地獄的閘門開啟。一股難以抗拒的恐怖吸力爆發(fā)!跑在最后面的幾個人發(fā)出絕望的哀嚎,身體像被無形的巨手抓住,瞬間離地,打著旋兒被拖向那深淵巨口!利齒合攏,骨骼碎裂的“咔嚓”聲和戛然而止的慘叫混雜在一起,伴隨著令人作嘔的咀嚼吞咽聲,清晰地傳入陳合徽耳中。
綠色的酸液如同暴雨般潑灑在沙地上,瞬間將沙石腐蝕得滋滋作響,冒出滾滾白煙。僥幸未被吸入口中的逃亡者,被酸液濺到,皮甲和血肉如同蠟燭般融化,發(fā)出更加凄厲的慘嚎,倒在地上翻滾,很快便沒了聲息。
濃烈的血腥味和酸腐味混合著熱風(fēng)撲面而來,陳合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恐懼讓他四肢冰涼,幾乎無法動彈。他只是一個失業(yè)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程序員!面對這種超越認知的恐怖,人類的本能只剩下逃跑!
“跑!”一個聲音在他心底瘋狂吶喊。
他猛地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離自己最近的那片嶙峋的黑色山巖沖去。那里似乎有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那是唯一的生路!
滾燙的沙礫灌進鞋里,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砂礫的刺痛。他不敢回頭,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酸液腐蝕聲以及幸存者瀕死的嗚咽,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趕著他。他甚至能感覺到地面?zhèn)鱽淼?、沙蟲在地下穿行時引起的輕微震動!
近了!那個洞口!它開鑿在陡峭的巖壁上,邊緣粗糙,像是什么巨大生物的巢穴入口,又像是人工開鑿后廢棄的礦道入口。洞口幽深,散發(fā)著陰冷的氣息,與外面灼熱的地獄形成鮮明對比。
陳合徽手腳并用,幾乎是撲爬著沖進了洞口。一股混雜著塵土、霉菌和某種鐵銹味的陰冷空氣瞬間包裹了他。他跌跌撞撞地向洞內(nèi)深處滾了幾米,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停下來。
他蜷縮在黑暗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破胸腔,耳朵里嗡嗡作響。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脫力而不停地顫抖。
洞外,沙蟲那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嘶鳴和沙石被翻攪的轟隆聲持續(xù)了許久,才漸漸遠去。死寂重新籠罩了戈壁,只剩下風(fēng)聲嗚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陳合徽癱軟在冰冷的地上,汗水浸透了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他看著洞口外那片暗紅色的、如同地獄繪卷的天空,巨大的赤色星體投下冰冷的光。
失業(yè)、房貸、家庭的重擔……那些曾經(jīng)讓他焦慮不已的現(xiàn)實煩惱,此刻顯得如此遙遠和微不足道。
一個冰冷而絕望的念頭占據(jù)了他的腦海: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