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那是一種黏膩的、沉重的、仿佛是巨大的、半流質(zhì)的身體,在地面上緩緩?fù)闲械穆曇?。它摩擦著洞外的巖石,擠壓著潮濕的泥土,不疾不徐地、堅定地,向著他們所在的這個洞穴,緩緩逼近。
洞穴內(nèi),那因為熄滅篝火而帶來的、脆弱的心理安全感,被這陣聲音徹底碾碎。黑暗,不再是庇護所,反而成了放大恐懼的、無邊無際的溫床。這聲音,比之前那聲石破天驚的咆哮,更讓人感到一種頭皮發(fā)麻的、實質(zhì)性的恐怖。
突然,那“沙沙”聲停了。
就在洞口。
死一樣的寂靜,持續(xù)了整整十秒。這十秒,對洞內(nèi)的眾人來說,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健太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因為打顫而發(fā)出的“咯咯”聲。
然后,一根如同濕滑樹根般的、覆蓋著黑色淤泥的觸手,悄無聲息地,從洞口的陰影中,探了進來。它在空中微微擺動,像是在嗅探著空氣中那充滿了恐懼的、新鮮的“味道”。一滴黏稠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液體,從觸手末端滴落,在地上發(fā)出了“滋”的一聲輕響,腐蝕出了一個小小的坑洞。
緊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最后,一個由無數(shù)痛苦人臉和渾濁眼球組成的、巨大而丑陋的頭顱,緩緩地、將整個洞口都堵得嚴嚴實實。那些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都凝固在死前最絕望的那一刻。而那上百只大小不一的眼球,則以一種毫無規(guī)律的方式,各自轉(zhuǎn)動著,最終,齊齊地,鎖定了洞穴最深處的、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眾人。
“嘻嘻……嘻嘻嘻……找到了……”
那不是一個聲音,而是由幾十個、上百個不同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合在一起的、如同地獄合唱般的詭異聲響。
“啊——??!”
源治那兩名同伴中,心理防線本就脆弱的那個少年,在看到這張臉的瞬間,終于徹底崩潰了。他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理智被恐懼徹底吞噬,轉(zhuǎn)身就想往洞穴的另一頭,那片根本不存在出口的黑暗中逃去。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一條細長的、頂端帶著一根慘白骨刺的觸手,如同閃電般從那巨大的頭顱上射出!那名少年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腳踝便被那根觸手死死地纏?。∷种械娜蛰喌懂?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向后拖去!
“救……救命!源治!”他絕望地伸出手,向自己的同伴求救。
“放開他!”源治怒吼著,想要上前,但另一條更粗壯的觸手,已經(jīng)如同巨蟒般,狠狠地砸在了他和洞口之間,濺起無數(shù)碎石!
那名少年,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被一點一點地,拖出了洞穴。他最后的慘叫,被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被嚼碎的聲音,殘忍地,徹底終止。
這血腥而高效的捕食,成了壓垮源治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沉重砝碼。
他的恐懼,在目睹同伴慘死的瞬間,被一股更加狂暴的、混雜著愧疚與憤怒的情緒所取代。
“……是我的錯?!?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是我……是我把他們帶到這里的。我向他們保證過,我會保護他們……”
“我是巖之呼吸的使用者……我的家族,世代都是鬼殺隊的堅盾……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同伴被殺??!”
“混蛋……混蛋??!”他雙目赤紅,那張總是掛著傲慢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悲壯的決意,“我是巖之呼吸的使用者!我的職責(zé)……是成為保護同伴的盾?。?!”
“巖之呼吸·貳之型·天面碎!”
他不再猶豫,整個人如同一顆出膛的炮彈,主動沖向了堵在洞口的沼澤之主!他手中的斷刃,被他灌注了全部的力量,帶著萬鈞之勢,自上而下,狠狠地劈向那張由無數(shù)人臉構(gòu)成的、令人作嘔的頭顱!
面對他這奮力一擊,沼澤之主發(fā)出了輕蔑的、混合在一起的笑聲。它甚至沒有動用那些詭異的觸手,只是將自己那如同山巒般的身軀,向前狠狠一撞!
轟!?。?/p>
源治感覺自己像是劈在了一塊被燒紅的、巨大的鋼鐵之上。一股無可匹敵的、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從刀身上反震回來。他那本就斷了一截的日輪刀,這次更是從中間徹底碎裂!整個人,也如同被巨錘砸中的鐵釘,倒飛回來,重重地撞在洞穴的巖壁上,噴出一大口鮮血,摔落在地。
“還沒……完!!”源治掙扎著爬起,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敗了,但他不能退。他僅存的驕傲,和他作為“領(lǐng)隊”最后的責(zé)任感,支撐著他再次舉起了手中的半截斷刃。
沼澤之主似乎被這只“蟲子”的頑強所激怒。它身上數(shù)十條觸手,如同群蛇亂舞,從四面八方,向著源治狂涌而去!
“巖之呼吸·叁之型·巖軀之膚!”源治將斷刃橫在身前,用盡最后的氣力,試圖防御。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一條觸手,狠狠地抽在他的胸口,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另一條觸手,如同鐵鉗般,纏住了他握刀的手臂,巨大的壓力下,臂骨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悲鳴。最后,一條巨大的泥手,從天而降,狠狠地將他整個人,都拍進了地面!
“噗——”
源治再次噴出一大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片的鮮血,意識,也隨之沉入了黑暗。
他的力量,他的劍技,他那引以為傲的、劍術(shù)名門的傳承,在這個真正的、壓倒性的恐怖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洞穴內(nèi),陷入了真正的、徹骨的絕望。
沼澤之主輕易地解決了這個最礙事的“蟲子”,然后,它那上百只眼球,再次轉(zhuǎn)動,鎖定了剩下的三個“點心”——夜凪蒼,健太,以及源治最后一個幸存的、早已嚇傻了的同伴。
它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抖得最厲害的、看起來最弱小的健太身上。
“嘻嘻……就從你這個小不點開始吧……”
一只巨大的、帶著濃烈腥臭的泥手,如同烏云壓頂般,向著健太當(dāng)頭罩下!
健太的大腦一片空白,連逃跑的念頭都無法升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向自己逼近。
就在這時。
一個清瘦的身影,如同瞬移一般,擋在了他的面前。
是夜凪蒼。
“退后?!彼穆曇簦届o得可怕,“會弄臟衣服的?!?/p>
夜凪蒼抬起頭,那雙蒼藍色的眼眸,直視著眼前這如同山巒般的、不可戰(zhàn)勝的怪物。他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冷靜。
“藤次爺爺說得對。我的力量,不是河,源治的力量,是巖石。我們都屬于這片大地。而眼前的這個鬼,它本身,就是一片行走的、污穢的沼澤。你無法用河水去淹沒沼澤,也無法用巖石去填平它……”
他緩緩地,將手搭在了腰間那把斷了一角的日輪刀上。
“想要戰(zhàn)勝它,就必須用……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p>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痛苦的、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實驗。想起了藤次爺爺那雙充滿擔(dān)憂的眼睛。想起了那晚在星空下,自己立下的誓言。
“那道‘星光’,不是單純的力量,它是一個‘概念’。是一個起點與終點之間,不存在任何過程的‘概念’。是無限黑暗中,那唯一的、絕對的‘光點’。”
他閉上眼,在身后健太那充滿驚駭與不解的目光中,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周圍的空氣,仿佛在瞬間被抽空了。篝火的余燼,停止了跳動;風(fēng),停止了流動;連時間,都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不是強行爆發(fā)……而是……引導(dǎo)?!?他在心中,感受著那份曾與星空同步的、玄之又玄的意境,“將宇宙間最極致的兩種力量——‘誕生’與‘寂滅’,在刀尖上匯聚成一點……這才是……”
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力量,都凝聚于刀尖那一點之上。
然后,他動了。
【壹之型·星屑閃】!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華麗奪目的光效。
洞穴內(nèi),所有幸存的人,只看到——
一道無比纖細、無比純粹的銀藍色光線,如同神明用最鋒利的筆,在漆黑的畫布上,輕輕地、隨意地,劃下的一筆。
那道光線,無聲無息地,從沼澤之主那巨大的、拍向健太的泥手上,一閃而過。
然后,一切都結(jié)束了。
夜凪蒼的身影,已經(jīng)回到了原地,緩緩地,將那把斷刃,收回鞘中。
咔。
一聲輕響。
沼澤之主那巨大的手臂,還保持著下拍的姿態(tài),卻在距離健太頭頂不到半米的地方,永遠地凝固了。
隨即,一道無比平滑的切口,從它的手臂上,浮現(xiàn)出來。那巨大的手臂,悄無聲息地,滑落,砸在地上,化作了一灘爛泥。
沼澤之主那由無數(shù)眼球組成的頭顱,第一次,流露出了與鬼舞辻無慘如出一轍的、對未知力量的……恐懼。
它想要后退,想要逃跑。
但,已經(jīng)晚了。
那道銀藍色的斬擊,并沒有消失。它如同跗骨之蛆,順著那道切口,瞬間蔓延至沼澤之主的全身!
噗……噗噗噗……
如同沙堡崩塌。
那座如同小山般的、散發(fā)著無盡絕望的巨大肉瘤,在所有幸存者呆滯的目光中,被無數(shù)道從其內(nèi)部綻放的、細密的星光,切割、分解,最終,徹底地、無聲地,化作了漫天飛灰。
一陣晚風(fēng),從洞口吹入,卷起地上的塵埃,也吹散了那令人作嘔的腥臭。
世界,仿佛又恢復(fù)了寧靜。
洞穴內(nèi)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健太和源治最后一個幸存的同伴,都用一種看待神明、亦或看待惡魔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個依舊保持著平靜的、清瘦的背影。
他,甚至連羽織的衣角,都未曾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