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跡踏入貢獻堂時。
這里的人氣比人事堂要足上不少。
來來往往的弟子或行色匆匆，或三兩成群地低聲交談。
蘇跡的視線在堂內(nèi)一掃，很快就鎖定了目標。
角落里，蘇玖那身紅裳，在一眾或灰或青的道袍中，顯得格外扎眼。
她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正用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自己的一縷發(fā)梢。
那張清純的小臉上，寫滿“生人勿近”。
蘇跡僅僅瞥了一眼，便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他裝模作樣地走到那面巨大的玉璧前，伸出手將微薄的神識探入其中。
玉璧上光華流轉(zhuǎn)，無數(shù)任務(wù)信息如瀑布般刷過。
他花了點功夫，才在任務(wù)列表的偏下方的位置，找到那條屬于自己的記錄。
【任務(wù)：為新晉外門弟子蘇跡褪去無用靈根?！?/p>
【操刀人：蘇玖?！?/p>
很好。
計劃還沒出現(xiàn)問題。
蘇跡收回神識，轉(zhuǎn)身走向不遠處長案后的執(zhí)事弟子。
還是上次那個胖師兄，他此刻正百無聊賴地用一根小指掏著耳朵。
“師兄，打擾一下?！?/p>
蘇跡擺出一副謙卑恭敬的姿態(tài)。
胖執(zhí)事抬了抬眼皮，認出了蘇跡，語氣不咸不淡：“哦，是你啊，怎么了？”
“師兄，我剛剛在玉璧上看到，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有人接了?！?/p>
蘇跡故意露出幾分忐忑與不安，聲音也壓低了些許。
“上面寫的操刀人是……蘇玖，請問，我該如何聯(lián)系上這位師姐？”
他特意用了“師姐”這個稱呼。
能獨立接下這種任務(wù)的，修為至少也是筑基期，喊一聲師姐，合情合理，也顯得自己有眼力見。
那胖執(zhí)事聽了，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著蘇跡。
脖子都懶得轉(zhuǎn)，只是朝蘇玖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蘇玖？不就在那邊么？”
“穿紅色衣服的那個就是，自己過去?！?/p>
蘇跡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恍然大悟。
他連忙對著胖執(zhí)事拱手：“多謝師兄指點！多謝師兄！”
演完這一套，他才轉(zhuǎn)身，朝蘇玖的位置走了過去。
走近之后，蘇跡忽然發(fā)出一聲驚呼：“啊，師妹，你是蘇玖？”
蘇跡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附近幾個弟子聽清。
“真是巧了，我記得好像幫我突破煉氣的也是你吧？當時走得急，都忘記問你名字了。”
他臉上掛著熱絡(luò)的笑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遇到了久別重逢的老友。
蘇玖緩緩抬起頭，看著蘇跡那張寫滿“真誠”的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眼角下的那顆淚痣，為她此刻的表情平添幾分冷意。
“不巧啊。”
她的聲音柔糯，話里的內(nèi)容卻像淬了冰。
“突破煉氣那個任務(wù)，你可是給我打了差評的?！?/p>
她頓了頓，那雙漂亮的眼眸上下打量著蘇跡，最后視線落在他下半身的位置，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
“我守著你呢。”
“還巧不巧了？”
這幾句簡單的對話。
周圍幾個本就閑著沒事，將注意力投向這邊的弟子，臉上全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古怪笑容。
哦~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他們還在好奇，蘇玖一向?qū)@種“褪靈根”的任務(wù)不屑一顧，甚至有些反感。
今天怎么破天荒地接了？
敢情是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得了便宜還賣乖，給人打了差評，把人給得罪了。
這下有好戲看了。
一個弟子壓低聲音，對著同伴擠眉弄眼：“這小子完了，落到蘇玖手里，怕不是要被玩出花來?！?/p>
另一個弟子深以為然地點頭，臉上滿是幸災樂禍：“何止是玩出花來，我猜蘇玖師姐能在他那靈根上，給他精雕細琢地改個花刀?！?/p>
“嘖嘖，真慘?！?/p>
“慘什么慘，瞎打差評，完成任務(wù)的貢獻點要被扣掉一部分，他就是活該！”
竊竊私語聲中，好個幾人看向蘇跡的眼神，已經(jīng)充滿憐憫。
當然，更多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只有王三看著這一幕咬碎了后槽牙……
狗男女還演的挺像那么一回事，要不是他知道真相，估計也被騙了。
都給他等著！
……
蘇跡不知道蘇玖已經(jīng)在心里把他罵了一遍。
怎么還臨時加戲？
這和昨天說好的不一樣。
虧她反應(yīng)夠快，才沒有露餡。
蘇玖抬起眼，那雙清澈的眸子就這么靜靜地看著蘇跡。
“跟我走?！?/p>
蘇玖丟下三個字，便轉(zhuǎn)身朝著貢獻堂外走去，紅色的裙擺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周圍的弟子們紛紛讓開一條道。
然而，所有人都沒料到。
蘇跡并沒有跟上去。
他猛地一個轉(zhuǎn)身，沖回胖執(zhí)事面前，臉上是肉眼可見的驚恐。
“師兄！師兄救我！”
蘇跡的聲音都帶上哭腔，雙手死死扒住長案的邊緣。
“師兄，我能不能換個人？求求你了，換個人行不行？”
“我上次問你打差評有沒有事，你說她在宗門里不能拿我怎辦的??！”
胖執(zhí)事本來正悠閑地剔著牙，被蘇跡這一下嚇得差點把牙簽扎到肉里。
他一臉嫌惡地皺眉道：“你小子發(fā)什么瘋？”
“宗門規(guī)矩是你能隨便改的？你當貢獻堂是你家開的菜市場，還能挑挑揀揀？”
“是不能拿你怎么辦啊，切的是小弟又不是小命?！?/p>
“你換個人，還不是一樣切？”
“不就是二兩肉的事，至于么？”
“哭哭啼啼，像個什么樣子！”
“我們相思門的男弟子，哪個不是這么過來的？早切早清凈，免得以后被那些兒女情長耽誤了大道！”
胖執(zhí)事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小半個貢獻堂。
蘇跡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癱軟下來，臉上寫滿生無可戀。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蘇玖，腳步頓住。
她回頭，看著蘇跡那副“天塌下來”的絕望模樣，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這家伙……
演技是不是太好了點？
還是說，他真的就這么在意自己那點東西？
不知為何，昨天被他半脅迫著強行觀察“靈根”時那種羞憤和惱怒，此刻竟悄然淡去了幾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無語。
她聲音冷了幾分催促：“你還走不走？”
蘇跡聽到召喚，非常不情愿的一步三挪。
緩緩朝著蘇玖走去。
……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相思門的山間小徑上。
誰都沒有說話。
蘇玖在前，步履輕盈。
蘇跡在后，垂頭喪氣。
最終，蘇玖在一座雅致的獨棟小院前停下。
院內(nèi)種著幾株不知名的花草，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與蘇跡那間破爛的雜役木屋，簡直是云泥之別。
“到了?！?/p>
蘇玖推開院門，側(cè)身讓蘇跡進去。
蘇跡依舊是一臉失魂落魄的走進屋內(nèi)。
屋內(nèi)的陳設(shè)意外的簡單。
一張木床，一張梳妝臺，一張書桌，打掃得一塵不染。
“就這里了。”
蘇玖指了指那張鋪著淡青色床單的木床。
“師兄，脫下道袍，躺好吧?！?/p>
她的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蘇跡依言，緩緩解開自己的雜役道袍，露出里面單薄的里衣，然后僵硬地躺了上去。
床鋪很軟，還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少女體香。
顯然，這和他預見的未來，已經(jīng)截然不同。
在那個被他窺見的“既定天命”里，他應(yīng)該是被一個面無表情的灰袍女子按著這樣那樣……
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躺在一位漂亮師妹的床上。
蘇跡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所謂的“既定天命”……
不過如此！
蘇玖看著他躺好，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墻角的柜子。
“我去取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