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裹挾著腐朽的濕氣,從破敗窗欞的縫隙里鉆進來,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扎在姜窈裸露的皮膚上。她蜷縮在散發(fā)著霉味的硬板床上,薄如紙片的破被根本無法抵御深秋的寒意。胃里空空如也,火燒火燎的絞痛感一陣緊過一陣,提醒著她這具身體已經(jīng)近三天粒米未進。
冷宮。
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釘在姜窈的腦海里。
三天前,她還是二十一世紀(jì)頂尖外科醫(yī)生姜窈,一場無影燈下的高強度手術(shù)后,再睜眼,就成了這大興王朝冷宮深處、罪臣之女出身的廢妃——姜窈。
同樣的名字,天差地別的境遇。
原主的記憶碎片般涌入:父親姜遠山因卷入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通敵案”被斬首,家族男丁流放,女眷沒入教坊司。而她,因為曾短暫地?fù)碛羞^“麗妃”的名頭,被格外“恩典”,扔進了這比教坊司更絕望的活死人墓——冷宮。
饑餓和寒冷是這里的主旋律,而比這更磨人的,是刻骨的屈辱和無處不在的惡意。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粗暴地推開,一個穿著油膩宮裝、顴骨高聳的老宮女端著個豁了口的破碗進來,碗里是渾濁得幾乎看不見米粒的“粥”,散發(fā)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餿味。
“喏,吃飯了,晦氣東西!”老宮女李嬤嬤把碗往地上一墩,渾濁的湯汁濺出來幾滴,落在積滿灰塵的地面。“省著點吃,這可是你三天的份例!要不是看你快咽氣了,這點餿水都輪不到你!”
姜窈緩緩抬起眼皮。三天粒米未進,加上原主本就孱弱,這身體虛弱得厲害,連呼吸都覺得費力。但她眼中沒有哀求,沒有絕望,只有一片沉靜的冰湖,深處燃燒著一點不肯熄滅的星火——那是屬于現(xiàn)代姜窈的,刻在骨子里的反骨和求生欲。
她沒有去看那碗散發(fā)著惡臭的“食物”,目光落在李嬤嬤的手上。那雙手粗糙骯臟,指甲縫里滿是黑泥。就在剛才,這雙手“不小心”碰翻了姜窈床角一個積水的破瓦罐,冰冷渾濁的臟水潑了她半身,也浸濕了她手臂上一道前幾日被李嬤嬤“失手”用破瓦片劃出的傷口。
傷口不深,但在這骯臟惡劣的環(huán)境里,已經(jīng)開始紅腫發(fā)燙,邊緣泛著不祥的黃膿,隱隱有潰爛的趨勢。
“嬤嬤,”姜窈開口,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像冰棱劃過石板,“我的傷,化膿了。需要干凈的布和清水清洗?!?/p>
李嬤嬤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三角眼里滿是刻薄的嘲弄:“呦呵?還當(dāng)自己是金尊玉貴的麗妃娘娘呢?爛了就爛了!一個罪臣之女,賤命一條,死了倒干凈!還想要干凈的布和清水?我呸!有口餿水喝你就該謝天謝地了!”
她叉著腰,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姜窈臉上:“太醫(yī)署的人說了,你這傷沾了‘晦氣’,是好不了的!等著爛吧!爛到骨頭里才好!省得污了這宮里的地界!”她口中的“太醫(yī)署”,實則是被巫醫(yī)勢力滲透把持的地方,對冷宮之人,向來是見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
李嬤嬤罵罵咧咧地走了,留下那碗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餿水和滿室更深的寒意。
姜窈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壓下胃里的翻騰和手臂傷口傳來的灼痛。求人不如求己。
她掙扎著坐起身,環(huán)顧這間徒有四壁、家徒一“床”的破屋。目光最終定格在墻角幾塊散落的、棱角分明的石片上。那是屋頂?shù)粝聛淼乃橥叩[。
忍著眩暈和手臂的疼痛,姜窈挪到墻角,撿起其中一塊相對薄而鋒利的石片,又撕下自己破爛里衣相對干凈的一角布條。
沒有消毒酒精,沒有碘伏,甚至連清水都沒有。條件簡陋到令人發(fā)指。
但外科醫(yī)生的本能早已融入骨髓。
她先用布條盡可能擦掉傷口周圍的污垢,然后拿起那塊粗糙的石片——這是她能找到的最接近“砭石”的東西。砭石,古代放血排膿的工具。
“沒有無菌環(huán)境…只能賭一把了?!苯貉凵皲J利如刀,所有的虛弱仿佛在這一刻被強行壓下。她用石片尖銳的棱角,精準(zhǔn)而快速地劃開傷口紅腫最嚴(yán)重、膿液積聚的中心點!
“呃!”劇痛讓她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透單薄的衣衫。但她握石片的手穩(wěn)得可怕。
黃白色的膿液順著切口涌出,帶著腥臭。她持續(xù)施壓,將膿血盡量排擠干凈。動作干凈利落,沒有絲毫猶豫,仿佛在無影燈下進行一臺精密手術(shù),而非在冷宮污穢的角落用碎石片給自己“開刀”。
排膿后,她將那塊撕下的布條,用力按在傷口上,進行壓迫止血。整個過程,她表情沉靜,只有緊抿的唇角和額角的冷汗泄露著身體承受的巨大痛苦。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喘息。手臂的灼痛感減輕了一些,但排膿后的傷口暴露在骯臟的空氣中,風(fēng)險依然巨大。她需要真正的草藥,需要干凈的敷料。
饑餓感再次兇猛地襲來,胃部痙攣般地抽搐。她瞥了一眼地上那碗散發(fā)著惡臭的餿水,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抗拒。吃這個,和慢性自殺沒區(qū)別。
目光再次掃過空蕩的屋子,最后落在墻角那層潮濕的、微微泛白的墻灰上。一種極端的選擇在她腦中閃過。
她挪過去,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刮下一點點相對干燥的墻灰。這玩意兒主要成分是石灰(碳酸鈣),在極端情況下,少量口服或許能……中和一點胃酸?聊勝于無??偙饶峭腽t水強。這是知識帶來的最后一絲掙扎。
就在她艱難地試圖咽下那點苦澀的粉末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沉悶的拖拽聲,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東西被扔在了她隔壁那間據(jù)說“鬧鬼”、早已廢棄的破屋門口。
緊接著,是李嬤嬤刻意拔高、帶著驚恐和撇清意味的尖利嗓音,在寒風(fēng)中斷斷續(xù)續(xù)飄進來:
“…快…快走!扔這兒就行了!真是晦氣透了!不知哪里來的野男人,一身是血,眼看就剩一口氣了…可千萬別死在我當(dāng)值的時候!太醫(yī)署說了,這人中的毒邪門得很,碰都不能碰!就讓他在這兒爛掉吧!誰也不許靠近!聽見沒有!”
腳步聲倉皇遠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隔壁…一個快死的、中毒的“野男人”?
姜窈的動作頓住了??谥械膲曳勰┛酀秒y以下咽,但她的眼睛卻在黑暗中,倏地亮了起來。
那光芒,冰冷,銳利,帶著一絲絕境中看到一線微光的、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
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
窗外,慘淡的月光勾勒出一個伏在屋頂?shù)摹⒛:暮谟拜喞?,無聲無息,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冰冷的目光,正透過破瓦的縫隙,牢牢鎖定著屋內(nèi)那個用石片給自己放血、吞咽墻灰、此刻又望向隔壁的瘦弱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