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
獨孤永業(yè)單手揪住鮮卑武士的衣襟,揚掌便往對方臉上摑去。
那武士掙扎著想要脫身,可又如何是獨孤永業(yè)的對手,氣力不濟之間,硬生生地挨了這記耳光。
圍觀人群驚得鴉雀無聲,其余墜馬的鮮卑武士剛要動作,便聞傅伏“鏘”地拔出佩刀厲喝:“誰敢妄動!”
這群鮮卑武士立時僵在原地。他們心知肚明,眼前這群漢人如此肆無忌憚,定是仗著涼棚里那位貴人的威勢。若是婁睿在場尚可周旋,可如今主將未至,誰人敢去觸貴人的霉頭?
歷來大能斗法,遭殃的總是底下人。
“要不......算了吧?”
“阿各奴平日跋扈慣了,今日挨打也是自找的,切莫要為這事牽連婁將軍......”
細碎的議論聲在鮮卑武士中此起彼伏,高孝瓘聽著這些言語,俊俏的眉間褶皺愈發(fā)深刻,清秀的面龐上出現(xiàn)了絲絲愁容。
為何我的眉頭常是緊鎖,只因我恨你們跋扈的不夠深沉!
都是刀槍里滾出來的,可別丟了份!把之前一錢漢的氣勢都給拿出來呀!
見著自己的同伴正在被兩名漢人大漢瘋狂灌入,而那喚作阿各奴的也已經(jīng)被獨孤永業(yè)打完了巴掌,嘴間鮮血四溢,是死是活還未可知。鮮卑武士們傻眼了,在這恍惚之間,一人咬牙跳上了馬,驅(qū)馬向北而去。
“婁睿不到,爾等皆要受罰!”
高孝瓘拍案喝令,聲震涼棚。此刻這早點攤子里,連方才端茶遞水的伙計都不知所蹤,獨留他一人踞坐其間。
還是那句話,歷來大能斗法,死得都是普通人。
這些就為賺點小錢的小商小販,自有其獨特的生存之道,即便高孝瓘是在為他們出頭,他們也是不敢摻和進來的,生怕被高孝瓘與婁睿對波的余威所傷及。
鮮卑武士們聽得喝罵,面上青白交加,也是終于覺察到了事態(tài)蹊蹺。
涼棚里的貴人莫不是專程來找婁將軍晦氣?可他們這些婁睿親隨左思右想,實在記不起何時得罪過這等人物。
可能是祖上在六鎮(zhèn)窮怕了,婁睿惡劣得還是很有特點的,只是在關(guān)于錢的方面上比較杰出,強搶民女、殺人放火的這些事還是不曾做過的。
倒不是說婁睿比較善,只是他不屑于做這些事。
強搶民女、殺人放火都是小混混做的,他貴為當今天下的頂級二代,還是要臉的。
武士們交換著眼色,終有膽大的越眾而出,對著涼棚深揖道:“大人明鑒,婁將軍乃婁拔大將軍獨子,若是驚動太后......”
“放肆!居然敢拿太后壓我!”高孝瓘怒喝截斷話頭,“皮景和!取馬糞堵了這刁奴的嘴!”
皮景和一把便將此人按到了地上,其余士卒搜尋了一番之后,并沒有找到馬的奧力給,只是拿街邊商販的泔水灌進了這個武士的嘴中。
眾鮮卑武士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漢人大漢瘋狂灌入,那邊阿各奴也早被獨孤永業(yè)扇得口鼻滲血生死不知,此刻終于都是徹底傻眼了。
混亂間忽聞馬蹄驟響,卻是有個機靈的鮮卑武士趁亂挑上馬北馳報信去了。
見到此人揚塵而去,高孝瓘終于是松了一大口氣。
雖說這些鮮卑武士言語之間多有不遜,可到底是罪不至死。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全鄴城的風氣都是這樣,也不能指望最底層的鮮卑士卒對待漢人能有多么和藹。
民族矛盾,是歷史遺留問題,不是殺幾個鮮卑士卒就能解決的。
因此,若是以這些人當作回報高澄的突破口,高孝瓘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感覺自己是在仗勢欺人,成為了他最討厭的那種人。
可如果婁睿來了,那就不一樣了,他心里就沒有負擔了。
至于那正口吐鮮血,已然暈過去的鮮卑武士,那只能說是他自己嘴賤應得的。
什么?你說那被大漢瘋狂灌入的鮮卑武士有些可憐?
不要搞錯了好吧。
這可是公元六世紀!即便是泔水,他也可能吃得比你還干凈!
那人分明就是在騙吃騙喝!
“殿下,末將請罪!”
打完人的獨孤永業(yè)跪倒在了高孝瓘面前。
“世基,何罪之有呀?”高孝瓘問道。
“殿下讓俺按這敕勒人說的字數(shù)來打他的巴掌,可俺先是俺照漢話算了一遍字數(shù),又按照鮮卑話算了一遍字數(shù),打著打著,俺就忘了到底打了多少巴掌了......可能扇多了?!豹毠掠罉I(yè)沉聲道。
而一聽到獨孤永業(yè)專門點起敕勒人而非鮮卑人,高孝瓘便是恍然——顯然獨孤永業(yè)根本看不上這個敕勒人。
就如先前說的,鮮卑是一個大群體,敕勒人作為被征服者當然也是其中的一員。
可即便大家都是鮮卑文化圈的,內(nèi)里卻也是有鄙視鏈的,站在鄙視鏈最頂層的肯定是拓跋家族與他的代人集團,之后才是契胡、羯胡、匈奴等一并排開。
如當年氐族帝王符堅為后秦開國皇帝姚萇所害,符堅死前便怒叱姚萇道:“五胡次序,無汝羌名。”
這意思分明就是在說漢化程度更高的氐人要比羌人更高貴高。
還比如后世安祿山為拉攏哥舒翰,說大家都是胡人,不如報個團。直接把老哥舒翰氣得怒罵安祿山,說老子是突厥人,不是胡人,你才是胡人,你全家都是胡人。
即便是昭昭有唐,在內(nèi)里也是避免鄙視鏈的,二等唐人突厥人就是看不起三等唐人粟特人。
“無罪,且先來吃飯,景和也一起來吧?!备咝彄]手示意無妨,同時招呼著皮景和等人繼續(xù)來吃飯。
獨孤永業(yè)作為漢人用著人家匈奴人的漢化姓氏,在被鮮卑人壓迫的情況下又看不起人家敕勒人。
這彎彎繞繞,狗看了都搖頭,高孝瓘看了更得撓頭感慨這個時代民族關(guān)系的紛亂繁雜了。
“自我以下階級分明,自我以上人人平等。世基這小子還自己整上畫面了?!备咝彄u了搖頭后便繼續(xù)吃餅,不再去想胡漢、胡胡、漢漢這三個復雜的問題了。
.....................
戚里,
婁睿府邸。
安東將軍婁睿正與鎮(zhèn)東將軍牒舍樂飲酒作樂。
“婁大人,您只管等著數(shù)錢就行,這批鐵器到了草原可是搶手貨,無論多貴的價格柔然人都出得起。”
牒舍樂舉起酒杯,恭敬道:
“來,為婁大人滾滾而來的財源,我提上一杯!”
相較之碟舍樂的油光滿面,婁睿則是一臉憂愁,極不情愿地舉起了酒杯與牒舍樂碰了一下,擔憂道:
“可千萬別出什么亂子?!?/p>
“哪能呀,即便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過就是殺幾個下人的事,攀扯不到大人身上的?!?/p>
碟舍樂含笑仰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眼中卻是劃過了一道不易察覺的兇光。
錦衣玉食的蠢貨!
雖說牒舍樂面上對婁睿恭順有加,但在心里他卻是瞧不起婁睿此人的,這只不過是一個出身極好極好的紈绔子弟罷了!
其實高孝瓘所不知道的是,婁睿不僅是功臣婁昭之后、頂級二代那么簡單,他的地位還要比婁昭的親生兒子更加榮寵一些。
溯其血脈,婁睿本是婁昭君長兄婁拔遺孤。當年婁拔英年早逝,婁昭尚在襁褓便被叔父婁昭收為嗣子。
而早年婁昭君為資助高歡起事,更是不惜余力地為高歡提供資金支持。
作為富一代的朋友們肯定知道,不怕孩子亂花錢,只怕孩子亂創(chuàng)業(yè)。
即便婁氏家族財源豐沛,是當?shù)氐挠忻拇笞?,也是?jīng)不起創(chuàng)業(yè)折騰的。
可婁昭君真是一個癡女子,為了高歡可謂是不管不顧,直接就帶著全族梭哈了,而這梭哈的籌碼之中,自然是也是包括婁拔留給婁睿的那一份財產(chǎn)。
雖說最后婁昭君帶著自己的家族壓中了風口實現(xiàn)了徹底的一飛沖天,可這期間也是幾經(jīng)波折,高歡前期創(chuàng)業(yè)更是失敗了數(shù)次,圖謀葛榮那次更是讓其本人都差點丟去了性命,也就更別對于婁氏家族的回報了。
這也害得婁睿少年時竟是過了數(shù)年清苦光景!
若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
震驚!姑姑為包養(yǎng)小白臉,強占哥哥遺產(chǎn)!
驚世奇案:癡情姑母為養(yǎng)面首,強占侄兒救命錢!
這些標題光是看著就很有十萬加的潛力了,那就更別提婁昭君心里的滋味兒了。
對于婁睿,婁昭君心中是愧疚至極的,根本就是將其當作親兒子養(yǎng),對他的寵愛甚至比對親兒子的還要更甚。
按照婁昭君的意思,婁睿也是自小便被高歡帶在軍帳教養(yǎng),隨其南征北戰(zhàn)。
但征戰(zhàn)婁昭君是舍不得的,鍍金卻是認真的。
戰(zhàn)時婁睿只管管在后營躺著,捷報就會自動從前線飛來,憑借這混來的戰(zhàn)功,他未及弱冠便掙得了安東將軍的綬印。
可別小瞧了安東將軍的職位,這可是實打?qū)嵉恼罚瑑H比牒舍樂的從二品鎮(zhèn)西將軍低半級。
但牒舍樂卻是為此已然奮斗了大半生,黃土都埋半截了才得到這個官爵!
可即便如此,這還是因為牒舍樂乃爾朱氏舊部,具有棄暗投明的統(tǒng)戰(zhàn)價值才被授予的!
真論地位,其又如何能與年僅十九歲的婁睿比?
因此,即便官職比婁睿高,在婁睿面前牒舍樂還是要尊稱其為一聲大人。
“等這批鐵器賣出去了,就有錢了!”
“等有錢了,老子就去南邊投奔侯王,絕不再在鄴城仰高氏小兒鼻息!”
牒舍樂藏好眼中的兇光,將酒杯放下后面容也再度恢復為了往日的恭敬之色。
他之所以不惜得罪高氏也要賣給柔然人鐵器,就是為了獲得風投資金,好帶資進組去投奔侯景。
他昔年是侯景手下的都督,與侯景也算是有些交情。而如今他在鄴城的仕途也算是走到了盡頭,不抓住侯景這個瘋口,此生更進一步算是徹底無望了。
“祝咱們能平穩(wěn)落地。”
婁睿也是將杯中酒水飲盡頭,借著酒氣說出了心中的期許:
“大丈夫不食嗟來之食!”
“大人有志氣!”
牒舍樂附和道。
“喝!”
婁睿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將胸中的抑郁一飲而盡。
最近他花天酒地開銷有些大,確實是缺錢了。
可憑借他的身份,即便真缺錢了,只要開口婁昭君會不給嗎?
與牒舍樂的孤注一擲不同,婁睿干這一行兒只是單純地想體驗一回自力更生,也就是所謂的不食嗟來之食。
從小出身在權(quán)貴之家的壓力也是很大的好不好?尤其是在開國二代之中!
看看這周圍的親戚,高澄、高洋、段韶......哪個不是當世人杰?
見到這些表兄弟都在建功立業(yè),都有能拿得出手的戰(zhàn)績,而自己只是憑借姑母喜愛才得來的地位,他又如何過意得去?
即便婁昭君不在意,可是他在意呀!
因此,懷著這份期許,在權(quán)貴貪墨蔚然成風的鄴城,他也不出意外地長歪了,想到了走私鐵器這一通過挖自家墻角來證明自己的奇葩方式。
而婁睿這杯酒尚未喝完,就聽到遠處傳來了嘈雜的混亂之聲。
“大人在宴請賓客,不可放肆!”
“我要見大人,出大事了!”
婁睿將酒杯放下,淡淡道。
“進來!”
一聲令下,混亂這才止歇,隨后便有一鮮卑武士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婁睿身邊。
“慢點說,急什么?”
婁睿無所謂道,絲毫沒有在意這武士將要說些什么。
在鄴城,沒有什么事是值得他在意的。
他活到現(xiàn)在,在意過的事也不過只有一件,那就是當年高歡以少擊多與爾朱兆戰(zhàn)于韓陵,他在中軍瑟瑟發(fā)抖地見爾朱氏騎兵沖破軍陣殺至面前的場景,那堪稱是他職業(yè)生涯之中最為兇險的一次了。
除此之外,就都沒有了。
我婁睿伸出手一看,比你九族都還要齊,你憑什么讓我在意?
只不過,今天,婁睿在意過的事又要多一件了。
“大人.....阿各奴......被漢人打了,看這樣子是沖您來的!”
那鮮卑武士匍匐顫抖道。
“哐當”一聲,
案上的杯子被婁睿打倒了。
婁睿一臉擔憂地問向?qū)γ娴碾荷針罚?/p>
“咱們走私鐵器的事不會被我阿干(高澄)發(fā)現(xiàn)了吧?”
“那可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