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龍椅之上,宏圖初展
大業(yè)元年,春。
冰雪消融,萬物復蘇。
新皇登基的陰霾與血腥,似乎被這春日的暖陽一掃而空。整個大興城,都沉浸在一種對未來的、盲目的樂觀與期待之中。
新的帝王,楊廣,展現出了與他父親截然不同的、令人炫目的施政風格。
他精力充沛,才華橫溢,且雷厲風行。
登基的第一個月,他便下達了一系列震驚朝野的詔令。
他下令,營建東都洛陽。他認為大興城偏居關中一隅,不利于控制廣袤的關東和江南地區(qū)。一座新的、宏偉的都城,必須在天下的中心,拔地而起。
他下令,改革官制,精簡機構,創(chuàng)立了對后世影響深遠的“科舉制度”的雛形,意圖打破世家門閥對官位的壟斷,為天下寒門學子,打開一條上升的通道。
他下令,修訂法律,頒布了比《開皇律》更為寬仁的《大業(yè)律》,廢除了許多酷刑,贏得了民間的一片贊譽。
每一項政令,都彰顯著一位有為之君的雄心與魄力。朝堂之上,一掃文帝晚年的沉沉暮氣,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曾經支持他的楊素等人,被委以重任,加官進爵。而那些曾經的政敵,只要沒有在最后時刻負隅頑抗,也大多得到了寬宥和安撫。
新皇的氣度與胸襟,令人折服。
然而,在這片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只有少數人,能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
陳默,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內侍,他如今已是內侍省的二號人物,官拜“內給事”,掌管著宮中大小事務,權力炙手可熱。
他能最直觀地,感受到新皇的變化。
這種變化,不是體現在朝堂之上,而是體現在日常的、細微的言行舉止之中。
楊廣不再需要偽裝了。
他開始毫無顧忌地,展現自己對奢華與美的極致追求。他下令,將宮中所有的器物,都換成最名貴的金銀琉璃。他命人,從江南,搜羅最好的絲綢,為自己和后宮的妃嬪,裁制最華麗的衣袍。
他尤其喜愛那些姿態(tài)妖嬈、能歌善舞的美人。短短數月,他的后宮,便充盈了數千名從全國各地甄選而來的絕色女子。夜夜笙歌,宴飲不休。
他曾經用來博取名聲的“節(jié)儉”,如今被棄之如敝履。
他就像一個被壓抑了太久的彈簧,一旦除去束縛,便以一種恐怖的力道,反彈到了另一個極端。
「陛下,營建東都,耗資巨大,需征發(fā)民夫數百萬。如今開春在即,正值農忙,若此時大興土木,恐……有誤農時,激起民怨?!?/p>
御書房內,宰相高颎,這位在文帝時期就以耿直著稱的老臣,正躬著身,滿臉憂慮地進諫。
楊廣坐在那張寬大的、用整塊紫檀木雕琢而成的龍椅之上,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
「高愛卿,此言差矣。」他把玩著手中一只晶瑩剔-透的玉杯,淡淡地說道,「營建東都,乃是千年大計,關系到我大隋的萬世基業(yè)。些許農時,與之相比,孰輕孰重?」
「再者,」他抬起眼,目光掃過高颎那張蒼老的臉,「朕已下令,所有被征發(fā)的民夫,皆按日發(fā)給工錢與口糧,并非無償勞役。他們能為國效力,又能養(yǎng)家糊口,此乃兩全其美之事,何來民怨之說?」
他的話,聽上去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但陳默,侍立在一旁,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他知道,皇帝口中的“工錢與口糧”,在層層下發(fā)的過程中,經過各級官吏的盤剝克扣,最終能到民夫手中的,還剩下多少?而那數百萬青壯年勞力被抽調一空,留在家中的婦孺老弱,又如何能完成春耕?
這些,皇帝不知道嗎?
不,他知道。
他只是……不在乎。
在他的宏圖偉業(yè)面前,個體的犧牲,百姓的疾苦,都成了可以被忽略不計的、微不足道的代價。
「陛下圣明?!垢唢G還想再勸,但看到皇帝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終,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躬身退下。
待高颎走后,楊廣將手中的玉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老頑固!」他冷哼一聲,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滿腦子都是父皇那套‘與民休息’的陳腐之言!若人人都如他這般畏首畏尾,我大隋何日,才能真正屹立于世界之巔?」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圖前,眼中燃燒著熾熱的火焰。
「阿默,你來看?!顾钢貓D,聲音里充滿了激情與渴望,「這里,是突厥。一群只知在草原上放牧的蠻夷,卻屢屢犯我邊境,如附骨之疽?!?/p>
「這里,是吐谷渾。盤踞在西北,阻礙我大隋與西域的商路?!?/p>
「還有這里,」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遼東半島上,「高句麗。蕞爾小國,卻夜郎自大,不肯向我天朝稱臣!此乃國恥!」
他猛地回過身,抓住陳默的肩膀,眼中是近乎瘋狂的光芒。
「朕,要將他們,通通踏平!」他高聲宣布道,「朕要讓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匍匐在朕的腳下!朕要讓‘大隋’這兩個字,成為他們永恒的噩夢!」
「朕要開鑿一條貫通南北的大運河,讓江南的財富,源源不斷地,運抵北國!讓朕的龍舟,可以從大興,一直巡游到江都!」
「朕要修筑更雄偉的長城,將那些蠻夷,永遠地,擋在關外!」
「朕要……」
他仿佛陷入了一種對未來的、宏大的狂想之中。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陳默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他感覺,自己眼前站著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被權力喂養(yǎng)到極致,掙脫了所有枷鎖的……巨獸。
這頭巨獸,充滿了力量,也充滿了毀滅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過去所扮演的那個“諫臣”和“平衡者”的角色,已經失效了。
如今的楊廣,再也聽不進任何逆耳的忠言。他需要的,不是提醒和勸誡,而是……贊美和順從。
「陛下……」陳默緩緩地,跪了下去。
這是他成為皇帝心腹之后,第一次,行此大禮。
他將頭,深深地埋下。
「陛下的宏圖偉業(y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顾穆曇簦椒€(wěn)而謙卑,「奴婢,愿為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p>
他沒有勸諫,沒有分析利弊。
他選擇了……臣服。
因為他知道,在滔天的巨浪面前,任何試圖阻擋它的頑石,都只會被拍得粉身碎骨。
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順著浪潮的方向,成為它的一部分。哪怕,這股浪潮的終點,是毀滅的懸崖。
楊廣聽到他的話,滿意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好!阿默,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他扶起陳默,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他的眼中,充滿了自信與豪情,「一個嶄新的、遠超‘開皇之治’的‘大業(yè)盛世’,即將在你我君臣的手中,誕生!」
窗外,春光明媚,生機勃勃。
但陳默的心中,卻仿佛看到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由鮮血與白骨構成的……修羅場。
他知道,那所謂的“大業(yè)盛-世”,其背后,將是何等沉重的、無法承受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