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曉穩(wěn)定了情緒翻墻回到落華苑的時候,一切如常。
這里本身在承恩侯府就是被遺忘的角落,沒有人會關(guān)心她的死活。
云初曉叫來桂枝二人。
“昨晚侯府有什么動靜?”
“老夫人暈了過去病了。侯爺和夫人出門一趟回來,帶回來了不少物資,各位主子屋里的必需品還有吃的、穿的、用的。各院子的燈一夜未熄?!?/p>
“桂枝你去各個院子轉(zhuǎn)轉(zhuǎn),連翹你去打探下丞相府的消息?!?/p>
云初曉瞇了瞇眼,不用想就知道這些東西一定是從云家的鋪子運過來的。
云初曉換了身男裝,易了容,翻墻出了侯府直奔南城區(qū)而去。
京城皇宮居正中,城東是皇室眾人和權(quán)貴們的府邸,城西是富人區(qū),而城南則是魚龍混雜之地。
清晨的街道上,商販們早就支起了攤子,穿街過巷隨處皆是熱氣騰騰的,這樣的市井氣,讓云初曉感覺安心。
她腳步匆匆,卻沒有人在意她這樣一個普通到匯入人流便找不出來的尋常人。
烏衣巷,青石板路蜿蜒曲折,狹長逼仄的巷道,斑駁陳舊的墻面,這里的一切仿佛都與京城的繁華格格不入,可恰恰這才是普羅大眾真實生活的寫照。
云初曉看到一扇門旁那個幾乎微不可察的記號,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云初曉吸了吸鼻子,肚子里的饞蟲被勾了出來,沒想到這樣一家連門頭都沒有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店,竟有如此醇厚的酒香。
“嗝 ~ ,想打什么酒,自己隨意,這兩日老子心情好,不要錢。嗝 ~ ”
入目是一排酒缸,若不是他出聲,云初曉還沒發(fā)現(xiàn),偌大的酒缸后面竟然擺著一張?zhí)梢?,還躺了個人,這是得喝了多少。
“多少都行?”
“你怎么那么多廢話,不是跟你說了嗎,隨意,隨意?!?/p>
對方不耐煩的翻了個身,似乎宿醉未醒。
“那若是我想要盤下你這小店呢?”
“不賣,走走走,別耽誤老子睡覺。”
對方背著身,擺了擺手。
“我這兒有塊家傳的玉,想拿來和你一換?!?/p>
對方背脊一僵,從躺椅上翻身而起。
“你在和我開玩笑?”
云初曉打量著酒缸后的男人,不修邊幅卻目光如炬,普通的面容丟在人堆里都找不出來,可那凌厲的目光卻讓人望而生寒,還有身上的氣息,此人武功不凡,是個練家子。
云初曉不語,右手輕抬,一枚玉佩赫然映入對方眼簾,男人一個縱身輕松越過酒缸,堪堪在云初曉三步之外站定,如鷹隼般的雙眸緊緊盯著云初曉手中的玉佩,身子不自覺輕顫。
“這玉佩你哪兒來的?”
男子的聲音沙啞帶著不可控的顫抖,卻沒有絲毫醉意。抬眸看向云初曉滿是審視。
“從小我就帶在身上,父親說是家傳的,讓我好生保管,切不可露于人前。若是家中糟了變故,走投無路之時可來烏衣巷?!?/p>
面對男子的警惕和審視,云初曉平靜如初,絲毫沒有怯意,她也在觀察對方。
空間中的云府物品中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不知道為什么,云初曉就突然想起了幼時父親一再對自己的叮囑。
她胸前始終戴著的玉佩,看似沒有任何特殊,料子也不是多稀奇,還刻著一個奇怪的紋路,似是一種看不懂的字符。
出嫁前一日云父還特意私下向她叮囑過此事??上г硭坪鯊奈捶旁谛纳线^。
云初曉今日來就是想看看云父到底給她留了什么,為何那樣神秘,好似云父早就猜到了云家會有此一劫。
“云中樓樓十三見過樓主?!?/p>
樓十三撲通一聲跪在云初曉面前,面容堅毅而恭敬。
“云中樓?朱樓隱約云中起,白馬連翩陌塵里。倒是個好名字。起來吧。讓我嘗嘗你這里的好酒?!?/p>
云初曉收起玉佩,朝著其中一個酒缸而去,千年來,累了,痛了的時候她養(yǎng)成了喝酒的習(xí)慣,更是從一杯就倒練到了千杯不醉。
地府的酒可沒這里的酒香醇厚,見云初曉要拿起旁邊的舀子,樓十三連忙上前。
“屬下來?!?/p>
云初曉收回了手,飛身越過酒缸,坐在了后面的一把椅子上。
“屬下這里簡陋,樓主多擔待。”
樓十三將云初曉的動作收入眼中,快速舀出一碗酒,順便拎起角落里的一張小桌子擺在了云初曉面前,將酒放好,便彎腰恭敬的立于一旁。
“去再舀一碗,陪我喝一點?!?/p>
云初曉端起碗,輕嗅一口,直接一飲而盡。
樓十三默默地為她續(xù)上,也給自己舀了一碗,聽話的搬過來一張椅子坐下。
“屬下敬樓主一杯。”
樓十三舉起碗,眼神中帶著一抹欣賞。
云初曉端起碗輕輕與他一碰,再次一飲而盡。
“好酒?!?/p>
不動聲色的運起內(nèi)力,云初曉眼中一抹流光一閃而逝,樓十三身上淡淡的白色光暈閃耀。
云初曉斂下神色,放下碗,樓十三心領(lǐng)神會的再為彼此續(xù)上。
“樓主,屬下在此守了十年了,終于等來了樓主?!?/p>
樓十三眼中閃動著幽深的光芒,將云中樓的事情娓娓道來。
“云中樓成立已有百年,是大梁建國之初便有的。在四國也曾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存在。不僅產(chǎn)業(yè)遍布天下,可以說天下消息皆出自云中樓。鼎盛時期,樓主的地位在四國那也是首屈一指,無人敢小覷?!?/p>
樓十三眼中閃過一抹自豪、懷念與向往。
“可惜二十年前樓中發(fā)生了巨大的變故,云中樓也就此蕭條隱匿。具體是何變故,屬下也不知。聽屬下的師父說這是樓中的隱秘。屬下是師父從小撿回去的孤兒,樓中的兄弟都和屬下一樣。”
“屬下入樓開始就被嚴格訓(xùn)練,且信念只有一個,那就是等待下一任樓主出現(xiàn),這是我們所有人的使命?!?/p>
“這個小酒館就是我們唯一的陣地,也是二十年前建的,屬下的上一任在此守了十年,如果今年樓主再不出現(xiàn)的話,屬下就要回樓中了,會有新的人來接替屬下?!?/p>
說到此處,樓十三神色很是激動,他以為他也要和上一任一樣,守到無望了,沒想到,竟然真的被他等到了。
若是師父和兄弟們知道怕是要羨慕瘋了。
“十年,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你們,真的甘心嗎?就這樣抱著一個或許虛無縹緲的信念苦苦的等待?”
云初曉有些感慨,在地府,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她早已習(xí)慣了這種無休止的等待,等待著被命運安排,可偏偏這種等待最是折磨人心,一次次的崩潰之后,她依然從骨子里感到絕望和恐懼。
這些人能堅持一個又一個十年,她如何能不感慨?
“我們等到了,不是嗎?樓主,您可能不明白,我們這些人如果不是被撿回樓中,怕是早就被這吃人的世道湮滅了。能重獲新生,我們都很感恩?!?/p>
樓十三堅定的看向云初曉,執(zhí)拗而熱烈,他有一種預(yù)感,他的人生將會因為樓主的回歸而迎來全新的未來。
“樓主,雖然現(xiàn)在樓里只有百人,但兄弟們都武藝高強,更是忠心不二。以后,我們會唯樓主馬首是瞻,聽從樓主調(diào)遣?!?/p>
樓十三在此跪下表忠心。
“起來吧,要跟著我可以,絕對不能有二心,否則,我定親手送你們下地獄?!?/p>
“屬下發(fā)誓,絕無二心。否則愿遭天譴,死無全尸,死后永墜十八層地獄!”
樓十三并未起身,反而舉手鄭重的發(fā)誓。
“好了,起來吧,重新認識一下,云初曉?!?/p>
云初曉滿意的點了點頭,對于樓十三的直率和堅定很是欣賞。
“樓主,您是云家大小姐?承恩侯夫人?”
樓十三有一瞬間的驚詫,后面的話樓十三沒有說出來,云初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來即便窩在這小酒館,他們的消息依然靈通。
“承恩侯夫人嗎?很快就不是了?!?/p>
樓十三心下一驚,想到這兩日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他莫名覺得眼前的樓主絕非常人,那些該不會都是樓主的手筆吧,想到此處,他更加的心潮澎湃了。
尤其是樓主這句話,很快就不是了,可太有深意了,樓十三突然摩拳擦掌有一種想要大干一場的沖動。
“樓主要不要見見樓中其他人?樓主有什么事可以盡管吩咐?!?/p>
想到云家的遭遇,樓十三此刻就想沖出去好好收拾承恩侯府眾人,先幫樓主出口惡氣再說。
“有機會自然會見。明日,你挑幾個人去趟梧桐巷西邊第三個院子,我有事讓你們做。”
話落,云初曉舉起碗,將碗中酒一飲而盡,放下后瀟灑離開。
“屬下遵命?!?/p>
云初曉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良久,樓十三還定定地站在原地,激動到不能自已,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劇烈的疼痛清晰傳來的瞬間,他才確定這一切并不是一場夢。
回神的樓十三迅速關(guān)上店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后院。
他要第一時間去通知樓大他們,樓主回歸了!
出了烏衣巷,云初曉緩緩朝著城中走去,不多時便到了朱雀大街。
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云記酒樓,云初曉的眸色深了深,已近午時,原本的云記可是京城第一酒樓,客似云來。
反觀如今,門可羅雀,伙計都靠著門扉慵懶的打著哈欠,而斜對面的福盈門,人流如織。
云初曉大步向著云記走去,拾階而上。
“就你一位?咱們云記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樓,小子,你吃得起嗎?”
伙計見云初曉走近,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屑的翻了翻眼皮,就這一身平常的衣服,一看就是個沒錢的。
“最好的酒樓?”
云初曉在門前站定,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大堂,語氣冷寒,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切,外地人吧?一看你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看看咱這裝潢,這位置,自然是最好的,還是最貴的。沒錢啊,還是別進去找不痛快了?!?/p>
伙計懶懶的伸了伸腰,沖著云初曉擺了擺手。
“呵呵,酒樓的伙計如此待客,本公子還是第一次見,叫你們劉大掌柜出來?!?/p>
雖然有預(yù)感,眼前的云記恐怕早就被謝明陽收入囊中,里面的云家老人怕是也早都不在了,可云初曉還是想一探究竟。
“呵,口氣還不小,還劉大掌柜,你是哪個窮鄉(xiāng)僻壤冒出來的窮鬼,不知道現(xiàn)在的云記大掌柜姓楊嗎?走走走,別想來這里打秋風(fēng),這里啊,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再過一段,招牌都要換了?!?/p>
伙計一聽云初曉竟然提起原先的劉大掌柜,不耐煩的擺擺手開始轟人。
姓楊,老侯夫人楊氏的親戚?還真是無恥!
云初曉想一腳踹死這個口出惡言的伙計,轉(zhuǎn)念一想,沒必要和狗一般計較,現(xiàn)在也不是時候。
“公子,你還是趕緊走吧,這云記啊,早就不是從前的云記了。不是咱們這種貧民百姓能進的地方?!?/p>
“就是,現(xiàn)在啊,云記只接待達官顯貴。公子,看見前面的福盈門了嗎?那里不管是菜品還是服務(wù)可都比云記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唉,可惜啊,云老爺多好的人,原先的云記菜品豐富,價格公道,還每逢初一十五都會給窮苦人施粥?,F(xiàn)在啊,早就變了?!?/p>
“聽說前日承恩侯府出的事了嗎?真是報應(yīng)啊!”
“你說那深居簡出的云家大小姐知不知道云家的事?”
“知道又如何,沒有失明之前,她還能獨當一面,如今也不過是一個看不見的孤女,云家啊,唉,可惜了!”
路過的眾人見到云初曉被伙計如此刁難,紛紛出言勸阻,說著說著更是議論起了云家的事,沒辦法,這兩日,因著承恩侯府和丞相府的事,云家的熱度也直線上升。
云初曉狠狠瞪了伙計一眼,轉(zhuǎn)身的瞬間衣袖下的素手輕輕彈了彈。
伙計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看著云初曉離開的背影啐了一口,嘴里還嘟囔著什么。
他此時還不知道,他的噩夢已經(jīng)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