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fēng),是刮骨的刀,卷著遼東大地上滲進(jìn)骨子里的寒氣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狠狠抽在旅順口殘破的城墻上。風(fēng)里裹著雪粒,砸在臉上生疼。林風(fēng)被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軍漢死死按著,脖頸被迫貼上一塊冰冷的木砧。
砧板表面坑洼,覆著一層厚厚的、粘稠而冰冷的東西,黑紅相間,那是前面幾位“逃兵”頭顱留下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溫?zé)嵫獫{,此刻在刺骨的寒風(fēng)里,正迅速凍結(jié)成冰碴。木刺混著冰碴,狠狠扎進(jìn)他頸側(cè)的皮肉里,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令人作嘔的腥甜。
身后,劊子手粗重的喘息帶著劣質(zhì)燒刀的酸腐氣息,一下下噴在他的后頸上。那巨大的鍘刀就懸在頭頂,刀刃在晦暗的天光下凝著一抹令人心膽俱裂的寒芒,刀口上還沾著前一個倒霉鬼沒刮干凈的碎肉和幾縷枯草似的頭發(fā)。刀鋒的冰冷氣息,比臘月的風(fēng)更刺骨,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深處。
“下一個!”
監(jiān)刑軍官嘶啞的吼聲像鈍刀刮過鐵皮,刺得人耳膜生疼。
林風(fēng)的意識在劇痛和極寒中沉浮、撕裂?,F(xiàn)代都市的喧囂光影與眼前煉獄般的景象瘋狂對撞、糾纏。上一刻,他還是那個為了差評而焦慮奔跑的外賣小哥林風(fēng),電瓶車的燈光刺破雨幕,尖銳的剎車聲撕裂耳膜,然后是劇痛,黑暗,下墜……無盡的冰冷……再睜眼,就是這地獄!
**“我是誰?我在哪?他們要砍我的頭?!”**
混亂的記憶碎片在他腦海里瘋狂沖撞:配送箱里沒送出去的麻辣燙,手機(jī)屏幕上那個刺眼的差評提醒,車輪碾過身體的恐怖聲響……緊接著是另一個瘦弱青年驚恐絕望的眼神——那是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城墻下清軍(后金)猙獰的面孔,震耳欲聾的喊殺,同伴瞬間被長矛捅穿的慘叫,自己雙腿一軟,癱倒在地……然后被督戰(zhàn)隊像拖死狗一樣拖回城內(nèi),套上“臨陣脫逃”的罪名,直接押到了這斷頭砧前!
“冤枉!我不是逃兵!我只是…只是嚇傻了!”原主在記憶中徒勞地嘶喊。
**“嚇傻個屁!這他媽是要掉腦袋了!”** 林風(fēng)的靈魂在絕望中咆哮。冰冷的砧板和懸頂?shù)腻幍?,將兩個靈魂、兩個世界的恐懼瞬間熔鑄成一股求生的巖漿!他拼命掙扎,想喊,喉嚨卻被無形的恐懼死死扼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
按著他的軍漢手臂像鐵箍,紋絲不動。劊子手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粗壯的手臂肌肉賁張,高高舉起了沉重的鍘刀。刀鋒割裂寒風(fēng),發(fā)出細(xì)微而致命的嗚咽。
**死亡!冰冷的、徹底的、身首分離的死亡!**
就在那沉重的刀鋒挾著刺骨寒風(fēng),即將吻上他后頸汗毛的瞬間——
“吼——!”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帶著破釜沉舟的瘋狂,猛地撕裂了刑場上凝滯的絕望!
城樓垛口處,一個渾身浴血、甲胄殘破不堪的身影猛地探出半個身子。正是旅順口守將張盤。他頭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頭發(fā)被血污和汗水粘在額角,臉上布滿煙熏火燎的痕跡,左臂用染血的布條草草吊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刑場下這群待宰的“羔羊”,又像是穿透他們,望向城外那黑壓壓的、令人窒息的后金大軍。
他聲音嘶啞,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卻又蘊含著最后的、不顧一切的瘋狂:
“都給老子聽著!誰能沖出重圍!誰能把老子的求援信送到金州衛(wèi)!老子保他連升五級!實授百戶!老子用項上人頭作保!有種的,給老子站出來??!”
“百戶!實授百戶!”
“連升五級!”
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刑場上每一個絕望的心上。連升五級!從隨時可能掉腦袋的罪囚小兵,一步登天成為掌管百戶軍堡的實權(quán)武官!這是足以讓人瘋狂、讓人忘記一切恐懼的誘惑!也是張盤將軍在城池將破、援軍斷絕的絕境下,拋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百戶……”林風(fēng)腦子里“嗡”的一聲。
求生的巖漿沖垮了恐懼的堤壩!就在頭頂鍘刀帶起的死亡之風(fēng)已經(jīng)切膚生疼的剎那,就在那冰冷的刀鋒幾乎要觸碰到他后頸汗毛的瞬間——
林風(fēng)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頭顱死死抵住那冰冷粘膩的砧板,脖頸的肌肉繃緊到極限,喉嚨里擠壓出超越極限的、嘶啞變形卻無比清晰的咆哮:
“我去——!??!”
聲音撕裂了他的喉管,帶著血沫噴濺出來,瞬間在寒風(fēng)中凝成細(xì)小的紅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沉重的鍘刀,帶著慣性,帶著死亡的呼嘯,懸停在他后頸毫厘之上。冰冷的刀鋒,清晰地傳來那令人魂飛魄散的寒意。劊子手粗壯的手臂因強(qiáng)行收力而微微顫抖,臉上是錯愕與難以置信。
按住他的軍漢,手勁下意識地松了半分。
城樓上的張盤將軍,布滿血絲的雙眼猛地爆射出駭人的精光,如同瀕死的兇獸盯住了唯一的獵物,死死釘在砧板上那個發(fā)出吶喊的身影上。
風(fēng),卷著雪粒,刮過死寂的刑場。
**活?死?**
林風(fēng)的心跳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后頸那刀鋒懸停的冰冷觸感,清晰得如同地獄的撫摸。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風(fēng)箱般的喘息,和那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