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推廣”這四個字,像四座大山,壓得蘇文整整三天沒睡好覺。
他原本只想在翰林院這個小池塘里把自己淹死,結果皇帝直接把他扔進了大海,還給了他一個“填?!钡娜蝿?。這已經不是“作死”,這是“被逼著去送死”。
但圣命難違,他只能硬著頭皮,成立了一個名為“大徽王朝圖書標準化推廣辦公室”的臨時機構,簡稱“圖書辦”。辦公室的成員,除了他這個光桿司令“總辦”之外,就只有那個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強迫癥”老主簿——吳道成。
蘇文看著吳主簿那張寫滿了“愿為大人效死”的激動臉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C計劃第二階段失敗,必須立刻啟動第三階段——官僚主義化。
既然不能從技術上把事情搞砸,那就從管理上入手。他要用前世最深惡痛絕、也最擅長應對的“大公司病”,來拖垮這個項目。他要讓“圖書辦”成為全京城效率最低、流程最繁瑣、最能扯皮的衙門。
于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務虛”運動,在小小的圖書辦里展開了。
上任第一天,蘇文沒有談任何關于如何推廣、如何培訓的具體事宜。他召集了工部(負責印制統(tǒng)一的書架和標簽)、禮部(負責下發(fā)公文)、內務府(負責提供筆墨紙硯)等相關部門的十幾位中層官員,開了整整一天的“項目啟動暨愿景共識大會”。
會議室里,蘇文背著手,踱著步,嘴里不斷地蹦出一些讓在場所有人不明覺厲的新詞。
“諸位同僚,”蘇文清了清嗓子,神情肅穆,“我們今天齊聚一堂,首先要明確的,不是‘怎么做’,而是‘為什么做’。我們要統(tǒng)一思想,拉齊認知,明確我們這個項目的頂層設計和核心價值。”
工部的一個李司務是個急性子,忍不住問道:“蘇總辦,下官愚鈍。這不就是個整理書的事嗎?您直接說要我們造多少書架,什么尺寸,下官回去就安排人干活?!?/p>
蘇文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李司務,你這個想法,很危險。你只看到了‘事’,沒有看到‘道’。我們做的不是簡單的整理,我們是在為整個大徽王朝的知識體系進行一次‘底層架構的重塑’!這是一次偉大的‘文化賦能’!”
“賦……賦能?”李司務聽得一愣一愣的。
“沒錯,賦能!”蘇文加重了語氣,“我們要思考,我們的核心抓手是什么?我們的賦能路徑在哪里?如何形成一個從上到下、可復制、可量化的執(zhí)行閉環(huán)?這些,才是問題的關鍵!”
接下來的三天,蘇文就拉著這幫可憐的官員,天天開會。會議的主題,從“如何定義‘書’的本質”,到“探討‘風雨雷電’作為分類標簽的哲學思辨”,再到“構建一套具備大徽特色的項目評估指標體系”。
他甚至還引入了前世讓他深惡痛絕的KPI(關鍵績效指標)考核。但他設定的KPI,卻充滿了藝術性和不可操作性。
比如,他給工部設定的KPI是:“所造書架,不僅要堅固耐用,其木紋需具備一種‘道法自然’的美感,能讓觀者心生寧靜。”
工部的李司務當場就懵了,他哭喪著臉問:“蘇總辦,這……這‘道法自然’的美感,該如何量化?下官沒修過仙啊!”
蘇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這,就需要你們去‘悟’了。用心去做,才能創(chuàng)造奇跡。”
他給禮部設定的KPI是:“下發(fā)的公文,文筆要優(yōu)美,辭藻要華麗,需達到‘一字千金’的文學高度,能讓接旨的地方官沐浴在天恩浩蕩的文化春風里?!?/p>
禮部的官員還好點,畢竟是玩筆桿子的,但也被這要求搞得叫苦不迭。
蘇文的目的很簡單,就是通過設定這些無法完成的目標,和進行這些毫無意義的討論,讓各個部門之間互相扯皮、推諉,最終讓整個項目因為“內耗”而無限期拖延下去。
然而,他又一次失算了。
他低估了這個時代官員的“執(zhí)行力”和“想象力”。
工部的李司務被逼得沒辦法,回去之后,真的把自己關在木工房里“悟”了三天。最后,他找到京城最有名的木匠和畫師,設計出了一款雕刻著祥云流水的“禪意書架”,樣品送到宮里,皇帝一看,大加贊賞,認為其“古樸典雅,頗具匠心”。
禮部的官員們?yōu)榱四欠荨耙蛔智Ы稹钡墓?,?lián)合了翰林院的幾位文學大家,引經據(jù)典,反復推敲,最終搞出了一篇文采飛揚、氣勢磅礴的駢文,堪稱千古奇文,直接被張庭玉學士收錄進了《大徽文選》。
各個部門非但沒有互相扯皮,反而因為蘇文提出的這些“高標準、嚴要求”,激發(fā)出了一種空前的“創(chuàng)先爭優(yōu)”精神。他們都覺得,這位蘇總辦雖然要求古怪,但格局宏大,跟著他干,準能干出名垂青史的大事業(yè)。
半個月后,當蘇文看著第一批精美絕倫的“禪意書架”和那篇足以流傳后世的“最美公文”時,他整個人都麻了。
這幫人,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他不知道的是,他這種“只提要求,不問過程,出了成績全是領導的,出了問題自己想辦法”的管理風格,在皇帝趙淵和一眾大臣眼中,簡直就是“高層管理”的典范。
“看看!看看人家蘇文!”趙淵在一次小朝會上,拿著那份公文的抄本,對幾位重臣說道,“這才是真正的大才!他只負責把握方向,制定標準,將任務分解下去,充分信任下屬,激發(fā)他們的主觀能動性。事成之后,功勞歸于集體。此等胸襟,此等手腕,朕看,比某些事必躬親、卻總也做不好事的尚書侍郎們,要強上百倍!”
被點名的幾位尚書侍郎,羞愧地低下了頭。
蘇文“統(tǒng)籌全局的管理大師”的名號,在京城官場,越傳越響。
就在他生無可戀,覺得C計劃第三階段也即將宣告破產時,秦如虎找上了門。
她依舊是一身勁裝,英姿颯爽。一進門,就將一沓厚厚的卷宗扔在了蘇文面前的桌子上。
“蘇管事,聽說你最近很閑,天天開會喝茶?”秦如虎挑了挑眉,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
“別提了,”蘇文有氣無力地癱在椅子上,“我快被這幫‘卷王’逼瘋了。說吧,又有什么事?”
秦如虎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你看看這個。是我爹從北境軍中送回來的軍需賬目,一塌糊涂。他說,既然你有‘管理奇才’,不如請你幫忙看看,能不能從里面找出點問題。他說他總覺得,軍需的虧空,不僅僅是上次那個兵部侍郎搞的鬼,底下可能還有蛀蟲。”
蘇文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去,不去!我現(xiàn)在看到‘賬本’兩個字就頭疼。再說,我哪會查賬,上次純屬意外。”
“是嗎?”秦如虎拿起桌上的一張紙,上面是蘇文隨手畫的“項目推進流程魚骨圖”,她瞇著眼看了半天,雖然看不懂,但還是故作高深地說道,“我倒覺得,你這些‘鬼畫符’,用在查案上,或許有奇效。而且……”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壞笑:“我爹說了,你要是能幫忙,他就上奏陛下,說你‘文武雙全,精力過人’,可以再多兼任幾個職位。”
蘇-文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把搶過那沓卷宗,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秦將軍真是太客氣了!為國分憂,乃是下官分內之事!這賬,我審了!”
開玩笑,再兼職,他還要不要命了?
他決定,這次一定不能再“弄巧成拙”了。他要用自己最不擅長、也最痛恨的“微操”,親自下場,把這筆賬徹底攪成一鍋粥,讓秦蒼將軍也對他徹底失望。
他不知道,一張更大的、能把他“管理大師”人設焊得更死的天羅地網,已經悄然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