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那個唯一可能知曉虞家秘密、可能威脅到他、讓他日夜難安的小孽種,真的死了!
他強壓住幾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上前一步,聲音都因“激動”而顫抖:
“李…李大人!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p>
他對著李茂才深深一揖,幾乎要落下淚來。
“定是那晚混亂中跌下懸崖,被水沖到了下游!天網(wǎng)恢恢!如今…如今虞家滿門,是真的絕了!干干凈凈!再無人能翻起風(fēng)浪!大人!京里貴人那邊,您…您也可以徹底放心了!”
他刻意加重了“干干凈凈”和“徹底放心”幾個字。
李茂才臉上的驚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陰沉快意。
他捋了捋稀疏的胡須,看著地上瑟瑟發(fā)抖的管事,又看看“激動不已”的沈硯山,最終從鼻子里重重“嗯”了一聲。
“好!好一個‘干干凈凈’!”
李茂才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沉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沈老弟,此事辦得……不錯?!?/p>
他再次拍了拍沈硯山的肩膀,這次力道顯得“親厚”了許多。
“尸體,處理干凈些。今夜之后,虞家,就只是揚州城百姓茶余飯后的一場大火,一段舊聞了。明白嗎?”
“小人明白!絕無后患!”沈
硯山斬釘截鐵,腰桿挺直了幾分。
心頭最后一塊巨石轟然落地。
虞歸晚死了,龍骨圖的線索指向了燕家鏢局,攀附京里貴人的投名狀……
他下意識摸了摸內(nèi)袋里那個冰涼的小瓷瓶。
柳氏……他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冰冷的狠絕徹底吞噬。
“很好?!?/p>
李茂才最后掃了一眼這間燈火搖曳的書房,目光掠過沈硯山那張混合著狂喜、狠戾和諂媚的臉,嘴角勾起一絲滿意的、冷酷的弧度。
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大步踏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官袍的下擺很快被黑暗吞沒。
書房門緩緩合攏,隔絕了最后一絲外面的涼氣。
燭火猛地跳躍了一下,將沈硯山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墻壁上,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
他獨自站在死寂的書房中央,臉上所有偽裝的激動、諂媚和如釋重負瞬間消失,只剩下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決絕。
他慢慢攤開緊握的右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四個深深血印,在燭光下泛著暗紅的光。
他低頭,看著那血跡,仿佛看到了柳氏咽喉上即將綻放的紫痕。
“來人。”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穿透死寂,刺向門外守候的心腹,“準備著,去夫人院里。另外……”
他頓了頓,從貼身的內(nèi)袋里,緩緩摸出了那個溫潤卻冰寒入骨的小瓷瓶,瓶身上沒有任何標記,只有死亡的氣息無聲彌漫。
“吩咐廚房準備一碗血燕,給夫人送去?!?/p>
“是,老爺。小的這就去辦?!?/p>
暮色沉入雕花窗欞,將沈府正院罩上一層陰翳的暗金。
柳氏房內(nèi),鎏金狻猊爐吐著沉水香的細煙。
沈硯山端著一盞甜白釉瓷碗,碗中是溫潤粘稠的蓮子羹。
他臉上掛著慣常的溫和笑意,眼底卻凝著冰。
“夫人,新得的血燕,配上今秋蓮房里的嫩蓮子,最是滋補安神。”
他聲音溫煦,將瓷碗輕輕放在柳氏手邊的酸枝木嵌螺鈿小幾上。
蓮子羹晶瑩剔透,幾顆飽滿蓮子和著燉得稀爛的燕窩絲,散發(fā)出清甜溫潤的氣息。
柳氏年近四十,因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眉眼間仍留著幾分年輕時的風(fēng)韻,只是此刻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她放下手中繡了一半的蝶戀花帕子,抬眼看向丈夫,語氣帶著點倦意。
“老爺費心了。只是……近日城中流言紛紛,都說虞家那場大火來得蹊蹺,連帶著我們柳家的船運,也總有人明里暗里使絆子。我父親那邊……”
她話未說完,便被沈硯山截斷。
“夫人多慮了!”
沈硯山聲音拔高了一瞬,隨即又迅速壓得更柔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順勢在柳氏身旁坐下,自然地執(zhí)起她的手,指腹在她保養(yǎng)得宜的手背上輕輕摩挲。
“天災(zāi)人禍,誰能預(yù)料?虞家遭了難,那是他們時運不濟。至于岳父那邊,”
他嘴角勾起一絲篤定的弧度,“揚州通判李大人與我交好,他早已明言,只要柳家識時務(wù),漕運這塊肥肉,自然還是穩(wěn)穩(wěn)的。只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誘哄,“眼下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p>
柳氏眉頭微蹙:“機會?”
沈硯山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一種名為野心的光芒。
“正是!虞家倒了,可他們那些遍布江南的藥鋪、田產(chǎn)、商路……那可都是實打?qū)嵉慕鹕姐y海!李大人說了,只要我們柳家能拿出足夠的誠意,助他穩(wěn)住局面,他就能在官府那邊疏通關(guān)節(jié),將這些產(chǎn)業(yè),神不知鬼不覺地……劃歸到我們名下!到時,這揚州城,誰還能與我們沈、柳兩家爭鋒?”
他刻意將“柳”字咬得很重,目光灼灼地盯著柳氏,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
柳氏的心猛地一沉。
她父親柳承宗,執(zhí)掌揚州漕運數(shù)十年,向來剛正不阿,最恨這等巧取豪奪、落井下石之舉。
她看著丈夫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貪婪,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父親……父親不會同意的?!?/p>
她抽回手,聲音有些發(fā)顫。
“柳家世代行商,講究的是誠信為本。虞家剛遭大難,我們就去謀奪他家產(chǎn)業(yè),這與強盜何異?此事傳出去,柳家百年清譽豈不毀于一旦?硯山,此事萬萬不可!”
沈硯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如同面具寸寸龜裂,露出底下冰冷的底色。
眼底那點溫存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陰鷙和一種被冒犯的慍怒。
“清譽?”他嗤笑一聲,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像淬了冰的刀子。
“柳月如,你嫁入我沈家十幾年,還是這般天真愚蠢!這世道,清譽值幾個銅板?能當飯吃,還是能保住你柳家那點基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