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這位溫前輩,絕非僅僅是個醫(yī)者!
他必然掌握著更強(qiáng)大、更隱秘的力量!
求生的本能和對復(fù)仇的極致渴望瞬間壓倒了所有疑慮。
虞歸晚再次重重叩首,這一次,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前輩!歸晚知道您身份不凡!求您!無論是醫(yī)術(shù)、毒術(shù)、武功、還是......還是別的什么!只要能讓我報仇!我什么都愿意學(xué)!十年!二十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她的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面,肩傷崩裂,鮮血洇紅了包扎的白布,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有復(fù)仇的火焰在靈魂深處瘋狂舔舐。
溫九針的目光落在少女染血的肩背和那因用力叩拜而顫抖的瘦弱身軀上,久久未語。
山谷的風(fēng)穿過窗欞,拂動他如雪的白發(fā)。
最終,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逸出唇邊。
同一時刻,揚(yáng)州城西,虞府舊址。
曾經(jīng)雕梁畫棟、賓客盈門的虞家大宅,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
刺鼻的焦糊味混雜著尸骸焚燒后的惡臭,在秋日蕭瑟的風(fēng)里彌漫不去,令人作嘔。
烏鴉聒噪地盤旋在焦木之上,貪婪地啄食著廢墟縫隙里難以清理干凈的血肉殘渣。
程淮序如同一尊失了魂的石像,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片巨大的、丑陋的廢墟前。
他身上的錦袍早已破爛不堪,沾滿泥污和暗褐色的血漬。
俊美無儔的臉上布滿塵土和干涸的淚痕,那雙丹鳳眼空洞地望著眼前的煉獄景象,里面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死寂。
他已經(jīng)在懸崖下的亂石灘、荊棘叢中徒勞地搜尋了整整兩天兩夜,手指被磨得血肉模糊,最終只在靠近崖底的一叢枯草里,找到了這個——一枚小小的、染血的珍珠珠花。
如今,這枚沾著泥污和暗紅血跡的珠花,成了他唯一的念想,也是將他徹底打入地獄的證物。
晚晚......真的不在了。
被沈硯山那惡鬼,射落萬丈深淵,尸骨無存!
“啊——!”
一聲困獸瀕死般的嘶吼猛地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帶著摧心裂肺的劇痛。
少年猛地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摳進(jìn)冰冷的焦土里,指甲翻折,鮮血淋漓,他卻渾然不覺。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污泥,砸落在手中的珠花上。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刻意壓低的啜泣聲從廢墟的另一側(cè)傳來,夾雜著一個中年男子沉痛的嘆息。
程淮序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利刃般射向聲音來源。
只見三個風(fēng)塵仆仆的身影正站在焦黑的虞府大門殘骸前。
為首的中年漢子身材魁梧,面容方正,此刻卻眼眶通紅,緊握的雙拳因極力克制而微微顫抖,正是濱州燕家鏢局的家主燕鐵山。
他身后跟著兩個少女,年長些的約莫十一二歲,身形挺拔,眉宇間帶著一股英氣,此刻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是長女燕綏。
年幼的那個約莫十歲,小臉蒼白,眼睛腫得像桃子,還在不停地抽噎,緊緊抓著姐姐的衣袖,是次女燕寧。
“燕......燕世伯?”
程淮序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
他認(rèn)得燕鐵山。
這位豪爽仗義的燕家鏢頭,是虞遠(yuǎn)山多年的摯友和最重要的生意伙伴,虞家所有貴重藥材的南北押運(yùn),幾乎都交由燕家鏢局負(fù)責(zé)。
燕鐵山循聲看到形容枯槁如鬼的程淮序,先是一愣,隨即眼中涌上更深的悲慟。
他大步上前,一把將跪在地上的少年用力拉起。
“淮序!你還活著!好!好!老天爺總算給虞家留了一絲血脈!”
他聲音哽咽,用力拍了拍程淮序的肩膀,觸手卻是一片硌人的骨頭,少年瘦得脫了形。
“世伯......您......您怎么才來......”
程淮序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死抓住燕鐵山的胳膊,語無倫次。
“中秋......中秋宴......他們......全死了......晚晚......晚晚她......被沈硯山那畜生......射下懸崖了!”
說到最后,已是泣不成聲。
燕鐵山虎目含淚,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焦黑門柱上,木屑簌簌落下。
“怪我!都怪我!虞兄邀我中秋赴宴,路上寧兒這孩子突發(fā)急癥,高燒不退,耽擱了兩日......緊趕慢趕......誰知......誰知竟成了這樣!”
他痛苦地閉上眼,仿佛還能看到虞府沖天而起的火光和隱約傳來的喊殺聲。
“我們來時......火還沒熄......官府的人......和沈家那幫畜生......還在清理......我們......我們根本靠近不得!”
他身后的燕綏死死抱住還在抽泣的妹妹燕寧,淚水無聲滑落。
燕鐵山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翻涌的情緒,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粗布錢袋,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程淮序冰冷的手中。
“拿著!找個地方先安頓下來,活下去!”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帶著江湖人的洞明和長輩的沉重告誡。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沈硯山勾結(jié)官府,勢大根深,你現(xiàn)在去,不過是白白送死!給虞家絕后!隱忍!活下去!才有將來!”
程淮序只覺得手中那錢袋沉甸甸如同烙鐵,灼燒著他的掌心。
活下去?為了什么?虞家沒了,晚晚沒了,他一個人,活在這煉獄般的人間還有什么意義?
燕鐵山看著少年眼中那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心知此刻再多言語也是蒼白。
他想起虞遠(yuǎn)山曾經(jīng)交托給他的一封火漆密信,囑咐他“若虞府有傾覆之災(zāi),再行開啟”。
如今,是時候了。
他用力握了握程淮序冰冷的手腕,聲音低沉而凝重:“淮序,記住我的話!活下去!燕家永遠(yuǎn)記得虞家的情分!我們......先回濱州了!”
說罷,他不再停留,狠下心腸,一手牽起一個女兒,轉(zhuǎn)身大步離去,背影在廢墟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蕭瑟而決絕。
燕家父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程淮序站在原地,手中的錢袋和那枚染血的珠花,冰冷地貼著他的皮膚。
風(fēng)吹過廢墟,卷起灰燼,帶來遠(yuǎn)處隱隱約約的絲竹管弦之聲——那是沈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