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母女入宮的同時，聞星洛也帶著采菲出了門。
尋地方換上青灰布袍，卸去釵環(huán)，用螺子黛描粗的眉峰斜飛入鬢，羊脂玉般的脖頸用黃櫨汁染成麥色。
喉間貼一片薄如蟬翼的魚鰾膠，隨吞咽微微顫動，一個清瘦郎中便從采菲的巧手中誕生了。
"小姐，這喉結(jié)比真男兒還像呢。"采菲憋著笑將藥箱遞來，"百里神醫(yī)，請！"
聞星洛瞪她一眼，扣上斗篷兜帽，接過了藥箱。
孫嬤嬤在巷口踮腳張望許久，終于看到采菲領(lǐng)著一位背負(fù)藤編藥箱的青年郎中走來。藥箱側(cè)刻有“百里”二字，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些許。
她快步迎了上去，攥緊衣角問道：“采菲來啦，這位可是百里神醫(yī)？”
“嗯...前頭帶路吧?！?/p>
孫嬤嬤恭敬行了一禮，同時偷偷打量了來人幾眼，雖然年輕，氣質(zhì)卻比尋常大夫還沉穩(wěn)，且藥香味濃郁，她心里篤定了些。
到了孫家，只有她兒媳婦和孩子在屋里。
孫家媳婦扯著孫嬤嬤的衣袖低聲詢問：“娘，這大夫看著很年輕，靠譜嗎？”
“娘打聽過了，百里神醫(yī)確實是個年輕 人，醫(yī)術(shù)了得，比宮里的御醫(yī)還厲害許多，來都來了，試試吧。”
她們嘀咕之時，聞星洛仔細(xì)打量著男童的情況。
男童佝僂而坐，脊背彎曲似彎月，手腳細(xì)瘦如柴枝，面容蒼白清瘦，雙眸黯淡，更添幾分病弱孤苦之感。
采菲輕咳一聲，“孫嬤嬤，這就是堃兒吧？”
“是的，堃兒，給神醫(yī)行禮。”
堃兒起身鞠躬見禮，他本來就嚴(yán)重駝背，鞠躬的動作令他的頭幾乎貼到地上了。
見到這一幕，聞星洛心頭一刺，這般嚴(yán)重的佝僂病況，竟比貧民窟的孩子更甚。
"且看脈象。"聞星洛壓低聲線，雌雄難辨。
她搭脈的手指微微發(fā)顫，尺脈細(xì)弱如游絲，分明是先天不足又長期缺乏營養(yǎng)。
她目光銳利看向?qū)O嬤嬤，"令孫可是非常少見日光？"
"是，因為自打會走就弓著背，他爹嫌丟人，不讓帶到外頭去。"孫嬤嬤抹著淚。
聞星洛瞥見墻角堆著竹編囚籠似的學(xué)步車，“幼時用過這個？”
"嗯，學(xué)走路時怕摔著就用這個圈著。"
聞星洛眸色驟冷。
這種"竹囚車"乃前朝陋俗，孩童長期蜷縮其中，脊椎豈能不彎？
她拉起堃兒的褲腿，果然在膝蓋處發(fā)現(xiàn)青紫瘢痕，這是長期跪坐的印記。
孫嬤嬤見大夫神色越來越冷，忐忑問道：“百里神醫(yī)，堃兒這病是娘胎里帶來的嗎？若是再生，二胎三胎還會如此嗎？”
聞星洛拉了把椅子坐下，嚴(yán)肅道：“并非娘胎帶來的，原因有兩個，都是人為的。”
“?。咳藶榈?？誰要害我孫兒？”孫嬤嬤下意識問出口。
“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你們自己造成的。第一，是這學(xué)步車做得不合理，讓他在學(xué)行走之時便彎了腰。”
“呃...難怪...”孫嬤嬤恍然，“請問第二個問題是什么？”
“自然是你們不讓他見光，無法吸收陽氣，身子骨的成長是需要陽氣的，他一點都曬不到，骨頭都松軟，怎么直立？”
“原來如此...還請神醫(yī)出手救救堃兒，老婆子愿傾家蕩產(chǎn)?！?/p>
聞星洛搖搖頭，“你照我說的做，用不了幾個錢?！?/p>
“嗯...神醫(yī)請說，老婆子一定照做。”
"每日早晚曬背兩刻鐘，再喂這個。"聞星洛扔出個青瓷瓶，里頭是用牡蠣殼煅灰調(diào)制的鈣粉。
孫嬤嬤連忙接過，奉若珍寶。
卻聽采菲道：“這是十天的量，以后每隔十日找我一次?！?/p>
孫嬤嬤這才知道，藥會被控制在大小姐手里...
聞星洛打開藥箱，"現(xiàn)在我給堃兒做一個矯行，除了洗澡睡覺和曬背，其它時間都戴著，直到腰板挺直了?！?/p>
“明白了，有勞神醫(yī)了。”孫嬤嬤低聲應(yīng)和。
溫星洛不再多言，取出一個牛皮縫制的矯形帶。
帶內(nèi)密布著三十六個穴位囊，填充著混有虎骨粉的艾絨。
這是她仿照士兵的護(hù)甲改制，既能矯正體態(tài)又可溫經(jīng)通絡(luò)。
"堃兒，會有些燙，忍著點哦。"
堃兒輕輕點頭，眼中了有些神采。
她將矯形帶裹住孩子佝僂的脊背，指尖金針疾刺大杼、腎俞二穴。
堃兒突然抽搐，孫嬤嬤婆媳驚呼著要撲上來，卻被聞星洛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痰阻督脈，這口淤血不出才是真要命！"話音未落，孩子猛然咳出團(tuán)黑紅血塊。
聞星洛趁機(jī)將柳木夾板扣在他脊梁兩側(cè)，夾板內(nèi)層遇熱漸漸貼合出正常脊椎的弧度。
盯著堃兒漸緩的呼吸，孫嬤嬤婆媳撲通跪下連連磕頭拜謝。
孫嬤嬤從懷中取出荷包，雙手奉上，“家里清貧，這是一點心意，還請神醫(yī)不嫌棄?！?/p>
采菲代為接過。
拒絕孫家留飯，二人收拾藥箱離開了。
在隱秘處恢復(fù)裝扮回到家中，菲兒看了孫嬤嬤給的荷包，頓時樂了。
“小姐，您看，您賞她的金簪子又回來了！”
聞星洛嘴角勾起淺笑，她要的不僅是拿回金簪子，還要孫嬤嬤這個人。
果然，晌午過后，孫嬤嬤回來當(dāng)差了。
她一回來就跪到聞星洛面前磕頭，“大小姐，謝謝您！堃兒得救了！”
她以為磕完頭，主子該喊她起身，可過了片刻沒有動靜，她抬眸，對上聞星洛凝視她的目光，心下咯噔了一下，明白了這是一場等價交換。
于是恭敬道：“小姐之恩，老奴無以為報，若大小姐有事，請吩咐，老奴自當(dāng)盡力而為?！?/p>
“蘇嬤嬤客氣了，起來說話?！甭勑锹逭Z氣溫柔，卻是達(dá)成目的后的淡然。
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才緩緩說：“定親那日，嬤嬤所做之事，本小姐都清楚?！?/p>
撲通！
剛起身的孫嬤嬤又跪了下去，身子抖如篩糠。
“求大小姐恕罪，老奴當(dāng)時身不由己，愿將功補(bǔ)過！”
“嗯...你打算如何補(bǔ)過？”聞星洛依然語氣溫柔，卻沒有讓孫嬤嬤起身。
“請大小姐吩咐...只要老奴能做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呵，孫嬤嬤別這么說，本小姐不害人。”聞星洛放下茶盞，“你是府上的老人了，跟我說些我不知道，又該知道的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