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晨霧裹著脂粉香漫過朱雀大街時，蕭戰(zhàn)正蹲在“狼羽商號”的后院，看葉清璇用銀簪挑開西戎藍焰花的花萼。露水順著花瓣滾落，在她腕間的銀鐲上凝成細碎的冰晶，昨夜她挑燈改良的防腐香料正散著異香，混著漠北艾草的清苦，在晨光里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
“這樣處理，香料至少能存三個月?！比~清璇把處理好的藍焰花放進琉璃罐，指尖沾著的金粉簌簌落在粗布裙上——那是她用西戎蜜蠟調(diào)的防腐料，尋常貴女追捧的龍涎香在這香氣面前，竟像褪了色的舊綢子。蕭戰(zhàn)望著她鬢角別著的北蠻雪狐尾，忽然想起昨夜她試穿胡商服飾時，耳后新紋的狼首刺青在燭火下泛著微光，像枚藏在鬢發(fā)里的星辰。
商號前門突然傳來喧嘩，王猛掀著門簾進來，腰間的狼首令牌撞得門環(huán)叮當(dāng)響：“主帥，戶部侍郎家的管家來了，說要包下所有藍焰香膏?！彼麎旱吐曇簦淇诼冻霭霃埫苄?，“暗一回報，樞密院的人盯著咱們商號三天了，領(lǐng)頭的是張元修的舊部李御史?！?/p>
葉清璇正往香膏罐上貼狼首貼紙，聞言指尖一頓，金粉在罐口畫出道歪扭的弧線：“讓他等著?！彼D(zhuǎn)身從柜里取出個錦盒，里面是北蠻雪狐裘裁的香囊，“就說限量款只賣給識貨的，讓他把侍郎府的賬冊拿來當(dāng)?shù)盅骸！笔拺?zhàn)看著她眼底的狡黠，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葉府，她用同樣的法子拿捏過克扣月錢的大夫人，那時他就知道，這女子的聰慧藏在溫婉的皮囊下，像藍焰花的蜜，甜里裹著刺。
正午的日頭曬得青石路面發(fā)燙，蕭戰(zhàn)換上胡商的錦袍，腰間懸著葉清璇繡的狼首荷包，剛走到街角的“迎客樓”，就被個穿青布衫的公子攔住。對方折扇上畫著江南山水，卻在展開時露出扇骨里藏的狼首紋——那是鎮(zhèn)北軍暗衛(wèi)的暗號?！笆捫至舨健！惫有Φ脺睾停劢堑募毤y里卻藏著警惕，“在下姓趙，久聞漠南商主的香料奇絕，特來請教一二?！?/p>
蕭戰(zhàn)注意到他靴底沾著的宮城青磚屑，指尖在荷包上摩挲著狼首刺繡：“趙公子客氣，只是我這香料霸道，怕是入不了中原貴人的眼?！彼室獍选鞍缘馈倍忠У脴O重，果然看見對方折扇頓了頓，“比如這藍焰膏，得配北蠻的雪狐裘才夠味，單用反而燥得慌?！?/p>
雅間的茶剛沏上，葉清璇就提著食盒進來，胡商裝扮的頭巾滑落半角，露出耳后那枚狼首刺青。趙公子的目光在她腕間銀鐲上停了停，忽然笑道：“這位夫人好氣度，竟戴著西戎的蛇形鐲?！比~清璇往蕭戰(zhàn)碗里夾了塊胡麻餅，餅屑落在他衣襟上：“公子說笑，這是漠南牧民的手藝，倒是公子的折扇，扇墜像是宮里的樣式?！?/p>
窗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掌柜的驚呼：“殺人了！”蕭戰(zhàn)按住腰間的短劍——那是葉清璇用鳳狼劍的邊角料給他打的，劍柄纏著她的頭發(fā)。趙公子卻按住他的手，折扇指向窗外：“蕭兄莫慌，不過是些潑皮鬧事?！彼麥惤吐暤?，“太子殿下想借漠南商道走批糧，不知蕭兄肯不肯行個方便？”
葉清璇正用銀簪挑開茶餅，聞言簪子在茶末里劃出個狼首形狀：“批糧可以，只是最近北蠻不太平，怕是要請鎮(zhèn)北軍護送才行?！彼ь^時，茶霧恰好漫過她眼底，“聽說李御史最近總往樞密院跑，公子可知他在忙什么？”趙公子的笑容僵在臉上，茶杯底的“太子監(jiān)國”印章在茶水里若隱若現(xiàn)。
暮色降臨時，商號后院突然響起駝鈴。七頭駱駝臥在青石板上，馱著的木箱里滲出淡淡的腥氣——那是葉清璇從漠北帶來的冰蠶膏，專治北蠻的骨蝕毒。暗一從駱駝背上翻下來，甲胄上的沙礫掉進石縫：“主子，樞密院的人在城外扣了咱們?nèi)囏?，說里面藏著北蠻奸細?！彼f過塊碎木片，上面刻著三葉草紋，“他們還在貨箱里搜出這個?！?/p>
葉清璇捏著木片的手突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把冰蠶膏分一半給城西的藥鋪，就說是‘鳳儀膏’，專治寒毒?！彼D(zhuǎn)身往香料罐里撒了把狼毒花粉，“剩下的裝在藍焰香膏的罐子里，讓王猛帶十個兄弟，從密道運去東宮?！笔拺?zhàn)望著她在暮色里忙碌的身影，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寒蟬癥在京都蔓延，唯有冰蠶膏能解，而這藥，恰好能成為他們和太子之間的繩索。
三更的梆子聲剛響過，商號的門板就被撞得咚咚響。李御史帶著羽林衛(wèi)闖進來，火把照得貨架上的雪狐裘泛著銀光：“蕭戰(zhàn)，有人舉報你私通北蠻，倒賣軍械！”他一腳踹翻香膏罐，藍焰花的香氣混著狼毒花粉彌漫開來，羽林衛(wèi)們突然噴嚏不止，露出腰間纏著的紅繩——那是張元修余黨的標(biāo)記。
葉清璇抱著個錦盒擋在蕭戰(zhàn)身前，銀鐲在火光下泛著冷光：“李大人搜便是，只是這盒里的雪狐裘，是太子殿下預(yù)定的?！彼室獯蜷_盒蓋，里面露出半枚東宮令牌，“若是驚了駕，怕是御史臺也擔(dān)待不起?！崩钣返哪樕兞俗?，目光掃過地上的香膏罐，忽然指著塊碎瓷片：“這是什么？”
那是片沾著冰蠶膏的瓷片，在火把下泛著幽藍。葉清璇突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商號里格外刺耳：“大人連冰蠶膏都不認(rèn)得？看來太醫(yī)院的寒蟬癥藥方，大人是沒福氣用了。”她彎腰撿起瓷片，指尖故意在上面劃了道血痕，“可惜啊，這藥只給識貨的人用?！?/p>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趙公子的聲音：“李御史深夜擾民，是想讓全城都知道，你在查太子預(yù)定的貨物嗎？”他身后跟著東宮侍衛(wèi)，腰間的狼首令牌與蕭戰(zhàn)的荷包遙遙相對。李御史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太子親信，又看看地上泛著藍光的冰蠶膏，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揮揮手帶著人走了，臨走時狠狠剜了蕭戰(zhàn)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冰棱。
人走后，葉清璇才敢按住發(fā)抖的手——剛才她故意用狼毒花粉激怒羽林衛(wèi)，若是被識破，后果不堪設(shè)想。蕭戰(zhàn)握住她的手，發(fā)現(xiàn)掌心全是冷汗，銀鐲上的血淚冰晶不知何時變得滾燙。“怕了？”他替她攏了攏頭巾，指腹擦過她耳后冷汗，“剛才的氣勢去哪了？”
“怕你出事?！比~清璇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倔強地仰著頭，“你以為我不知道，李御史是沖著你來的？他們找不到虎符，就想給你扣個通敵的罪名?！彼龔膽牙锾统鰤K鳳凰碎水晶，是今早從趙公子折扇墜上刮下來的，“你看，太子的人也在查張元修余黨，這水晶上的刻痕，和樞密院密室的地磚一樣?！?/p>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王猛從密道回來，帶來個消息：東宮昨夜收到“鳳儀膏”，太子妃的寒蟬癥竟好了大半?！摆w公子讓屬下帶句話，”他壓低聲音，“三日后城外的‘望北樓’，他想和主帥詳談糧道的事?！笔拺?zhàn)看著窗紙上漸漸清晰的狼首影子，忽然想起在漠北時，葉清璇說過：“商道就是另一條戰(zhàn)線，比戰(zhàn)場更險，也更能殺人?！?/p>
葉清璇正把最后一罐冰蠶膏貼上狼首標(biāo)簽，聞言忽然道：“我也去?！彼龔墓窭锓黾凶娱L衫，竟是用蕭戰(zhàn)的舊鎧甲改的，“你忘了？胡商哪有不帶妻弟的道理?！标柟馔高^窗欞照在她臉上，鬢角的雪狐尾在晨光里輕輕晃動，像只蓄勢待發(fā)的小獸。
商號開門時，京都的百姓已排起長隊，都想見識能治寒蟬癥的“鳳儀膏”。葉清璇站在柜臺后，看著人們手里的銅錢和糧票，忽然對蕭戰(zhàn)笑道：“你看，民心才是最好的貨。”她手腕輕轉(zhuǎn)，銀鐲上的冰晶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落在排隊的人群里，像撒了把碎星。
蕭戰(zhàn)望著遠處樞密院的方向，那里的飛檐在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他知道，李御史不會善罷甘休，張元修的余黨還藏在暗處，而他們的商道，才剛剛鋪到第一塊磚。但只要身邊的女子還在笑著，還在用銀簪挑開藍焰花的花萼，他就有底氣把這條布滿毒刺的路走下去，直到駝鈴聲響徹整個北疆，直到狼首與鳳凰的旗幟，能在每一寸土地上安穩(wěn)飄揚。
望北樓的茶已經(jīng)沏好了第三遍，趙公子的折扇在指尖轉(zhuǎn)得飛快。蕭戰(zhàn)看著窗外掠過的鴿影，知道那是暗一在給漠南傳信，讓胡楊義騎準(zhǔn)備接應(yīng)糧車。葉清璇突然碰了碰他的手肘，目光落在樓梯口——李御史的親信正往樓上張望，腰間的佩刀纏著顯眼的紅繩。
“蕭兄，這是漠南的糧道圖。”趙公子推過來一卷羊皮，圖上的沙蠶商道用朱砂標(biāo)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說了，糧車過居庸關(guān)時，會有鎮(zhèn)北軍舊部接應(yīng)。”他忽然壓低聲音，“只是張元修的人在關(guān)外設(shè)了毒霧陣，怕是需要葉夫人的解藥。”
葉清璇從袖中掏出個瓷瓶，里面是用冰蠶毒液和藍焰花粉調(diào)的解毒劑：“讓士兵把這個涂在馬鞍上，毒霧遇之即散?！彼闹讣庠趫D上的白龍堆一點，“這里有處暗河，可以繞開毒霧陣，只是要委屈士兵們走水路。”
樓梯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蕭戰(zhàn)突然舉杯：“趙公子，干了這杯，咱們的生意就算成了?！本埔喝牒頃r，他看見葉清璇悄悄把半塊鳳凰水晶塞進趙公子手里，那是今早她特意打磨過的，上面刻著鎮(zhèn)北軍的暗號。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喧嘩，接著是刀劍相擊的脆響。趙公子臉色一變，蕭戰(zhàn)卻按住他的手：“是自己人?！惫唬毯笸趺蜎_上來，手里提著顆血淋淋的人頭——正是李御史的親信，“暗一在他身上搜出這個?！蹦鞘欠饷苄?，上面寫著“毒霧陣已備，只等糧車入甕”，落款是個歪扭的“張”字。
趙公子看著密信，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多謝蕭兄提醒，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起身拱手，“糧道的事，我這就回東宮稟報，三日后卯時，居庸關(guān)見?！?/p>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葉清璇忽然道：“他在撒謊?！彼钢苄派系哪E，“這墨水是太醫(yī)院特制的，遇酒即顯，你看這里?！彼派系瘟说尉疲桓‖F(xiàn)出一行小字：“太子監(jiān)國，需狼首虎符鎮(zhèn)之。”
蕭戰(zhàn)捏緊酒杯，指節(jié)泛白：“看來太子也想要虎符?！彼巴鉂u漸散去的晨霧，“不過沒關(guān)系，咱們要的是糧道，誰當(dāng)這個中間人，不重要。”
葉清璇忽然笑了，從懷里掏出塊新的鳳凰碎水晶，正和剛才給趙公子的那塊嚴(yán)絲合縫：“我留了后手?！彼阉惖疥柟庀?，里面竟藏著根極細的銀絲，“這是漠南的追蹤絲，跟著它，就能找到張元修余黨的老巢。”
商號打烊時，夕陽把狼首招牌的影子拉得很長。蕭戰(zhàn)看著葉清璇在柜臺后盤點賬本，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發(fā)間的雪狐尾上，像落了層霜。他忽然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fā)頂：“清璇，等這事了了，咱們?nèi)ツ峡春鷹畎桑犝f這個時節(jié)，藍焰花開得正好?！?/p>
葉清璇的筆頓了頓，墨跡在賬本上暈開個小小的狼首：“好啊，還要帶上老周伯通釀的女兒紅，在胡楊樹下喝個痛快?！彼D(zhuǎn)過身，銀鐲上的冰晶在月光下閃著光，“只是現(xiàn)在，咱們得先把這盤棋下完?！?/p>
遠處的鐘樓傳來三更的梆子聲，蕭戰(zhàn)知道，三日后的居庸關(guān)，將會是場沒有硝煙的惡戰(zhàn)。但只要身邊的女子還在，只要他們的狼羽商號還亮著燈，這條布滿荊棘的商道，就一定能通向他們想要的黎明。而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終將在藍焰花的香氣里，無所遁形。
夜色漸深，商號的燈卻亮了整整一夜。葉清璇在燈下改良解毒劑，蕭戰(zhàn)則在沙盤上推演糧車的路線，狼首與鳳凰的影子在墻上交疊，像兩個并肩作戰(zhàn)的勇士，在寂靜的夜里，守護著一個關(guān)于和平與希望的秘密。當(dāng)?shù)谝豢|晨光再次照進商號時，他們知道，新的戰(zhàn)斗，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