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太守府的書房內,彌漫著一股灰塵與陳年竹簡混合的沉悶氣味。
張楊重重地將頭盔摜在案幾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震得幾片散落的竹簡跳了起來。
他整個人癱坐在那張寬大卻有些咯吱作響的胡椅上,仿佛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
冰冷的鐵甲緊貼著被汗水反復浸透又風干的中衣,帶來一陣陣刺癢的黏膩感。
從狼孟谷的急行軍到晉陽城下的心理博弈,
入城后馬不停蹄地接管城防、安撫降卒、清點府庫、安排崗哨……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到了極限,
此刻驟然松弛,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幾乎將他淹沒。他只想閉上眼睛,
哪怕只有片刻的安寧?!皩④??!?親兵統(tǒng)領李敢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府中各處已初步查驗完畢,庫房…庫房幾乎是空的,
糧秣軍械所剩無幾。另外…在后院一處偏僻廂房,發(fā)現(xiàn)了一位女眷,是王司徒府上的人。
她說…她叫貂蟬?!睆垪蠲偷乇犻_眼,疲憊瞬間被一種奇異的電流驅散了大半。貂蟬!
那個在洛陽驚鴻一瞥,讓他這個穿越者魂牽夢繞的名字,
那個在歷史迷霧中留下驚心動魄身影的傳奇女子,
竟然就在這剛剛被他攻占的、一片混亂的晉陽城里?他幾乎是彈坐起來:“快!
快請她過來…不,等等!”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塵土、血跡和汗?jié)n的甲胄,
雖然寬大卻蒙塵破敗、連像樣的燈火都沒有的書房(只有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在案頭搖曳),
連忙改口,“帶路,我去見她!”李敢引著張楊,穿過幾道回廊,
來到太守府后宅一處相對安靜的小院。院中有一棵光禿禿的老槐樹,
在深秋的寒風中伸展著嶙峋的枝椏。一間廂房的門虛掩著,昏黃的燭光從門縫中透出,
在冰冷的地磚上投下一道暖色的光帶,成了這肅殺夜晚里唯一能讓人心頭微暖的所在。
張楊示意李敢守在院門,自己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護腕和沾滿塵土的衣襟,
這才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扉。室內的光線比外面更顯昏暗。
一支粗大的蠟燭立在窗邊的矮幾上,火焰安靜地燃燒著,偶爾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一個纖細的身影背對著門口,正踮著腳尖,努力地想把一扇漏風的窗戶關得更嚴實些。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淺青色襦裙,外罩一件半舊的鵝黃色短襖,烏黑的長發(fā)簡單地綰在腦后,
用一根木簪固定,幾縷碎發(fā)垂落在白皙的頸側?;椟S的燭光勾勒出她玲瓏的側影,
也柔和了她周身那股難以言喻的清冷氣質??諝庵兴坪踹€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雅香氣,
與灰塵味格格不入。聽到推門聲,她猛地轉過身來。燭光映亮了她的臉龐。
張楊只覺得呼吸一滯。那是一種超越了文字描述的美麗。肌膚勝雪,細膩得如同上好的白瓷,
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一雙眸子,清澈得如同山澗寒潭,
此刻卻盛滿了驚惶、警惕和一絲深藏的疲憊。她的嘴唇微微抿著,
唇色是天然的、極淡的櫻粉,此刻因緊張而顯得有些蒼白。她的美,
不是洛陽牡丹的雍容華貴,而是空谷幽蘭般的清麗脫俗,帶著一種極易被風雨摧折的脆弱感,
卻又在眼底深處透著一股子韌勁。正是這種矛盾的特質,
讓張楊瞬間理解了為何她能攪動歷史的漩渦?!澳恪闶呛稳??” 貂蟬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同初春冰面裂開的第一道細紋,清冽而微涼。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身體緊繃,目光飛快地掃過張楊身上的甲胄和腰間佩刀,
警惕之色更濃。張楊連忙拱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無害:“貂蟬姑娘莫驚。
在下張楊,字稚叔,現(xiàn)為朝廷武猛從事。今日率軍入城,是為驅逐白波賊寇,安定晉陽。
聽聞姑娘是王司徒府上之人,滯留此間,特來探視,絕無惡意。
” 他刻意強調了“朝廷”和“安定”兩個詞?!皬垪睢瓘堉墒鍖④姡?/p>
” 貂蟬眼中閃過一絲恍然,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了些許,但警惕并未完全消失。
她聽說過這個名字。數(shù)月前,此人曾以極其古怪的方式(送肥皂)拜訪義父,
后來又因一篇慷慨激昂、聞所未聞的忠義文章(《出師表》片段)打動了義父,
得以入府相見。義父當時評價此人“武勇過人,言辭奇特,然觀其心志,
似有忠君報國之念”。只是后來洛陽劇變,義父匆匆返京,而她因身體不適,
被暫時安置在相對安穩(wěn)的晉陽別院,沒想到世事翻覆如此之快?!霸瓉硎菑垖④姟?/p>
” 貂蟬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禮節(jié),姿態(tài)優(yōu)雅,聲音依舊清冷,“小女子貂蟬,
確系王司徒府上侍女。洛陽生變,司徒大人倉促返京,留小女子于此看顧別院。
今日聽聞城中大亂,不知將軍入城,驚擾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她的話語滴水不漏,
既表明身份,又點出自己是“滯留”而非“被棄”,更暗示了與王允的關系,
試圖在這亂局中尋求一絲庇護。張楊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和那副努力維持鎮(zhèn)定的模樣,
心中莫名一軟。亂世紅顏,身如飄萍。他盡量讓語氣更輕松些:“貂蟬姑娘不必多禮。
這太守府如今也是剛經(jīng)動蕩,一片狼藉,委屈姑娘了。姑娘在此可還安全?可曾受到驚擾?
”“謝將軍關懷。小女子居于此偏院,幸得府中幾位老仆照拂,尚算安穩(wěn)。
只是…” 貂蟬抬起頭,目光飛快地掠過張楊疲憊的臉龐和甲胄上未干的血跡,聲音低了些,
“只是聽聞城外尚有賊寇,不知將軍……”“楊奉那廝,烏合之眾罷了!” 張楊挺直腰板,
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股剛剛奪城的氣勢,“我已命人加固城防,嚴陣以待。晉陽堅城,
豈是那些流寇能輕易撼動的?姑娘安心在此,張某定保此城無恙!” 這話既是說給貂蟬聽,
也是給自己打氣。貂蟬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但眼中的憂慮并未完全散去。她沉默了片刻,
目光落在張楊沾著泥污的靴子和明顯凹陷下去的眼窩上。這位將軍,看起來也是強弩之末了。
她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將軍…可曾用過晚膳?此間…或許還有些粗陋之物。
”不提還好,這一提,張楊的肚子立刻不爭氣地“咕嚕?!表懥似饋?,
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他老臉一紅,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這個…軍務繁忙,
尚未顧得上。姑娘不必費心,我待會兒讓親兵隨便弄點干糧對付一下就行?!滨跸s卻已轉身,
走到房間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矮柜前,輕輕打開。張楊這才注意到,
房間一角用幾塊磚石臨時搭了個小小的土灶,旁邊堆著幾塊干柴。
只見貂蟬從柜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粗陶罐,又拿出幾張看起來干硬發(fā)黃的圓餅。
“將軍若不嫌棄,小女子這里…還有一些存下的胡麻餅,可以烤熱了充饑。
” 她將陶罐放在灶旁,里面是半罐清水,又拿起火鐮,有些生疏地嘗試打火點燃柴草。
火光映著她專注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那份在亂世中努力維持一點煙火氣的樣子,讓張楊的心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我來我來!
” 張楊連忙上前,接過火鐮,“這粗活哪能讓姑娘動手?!?他蹲在土灶前,
幾下就引燃了干草,火苗“騰”地竄起,帶來一股暖意,也驅散了房間角落的陰寒。
搖曳的火光跳躍著,照亮了兩人之間一小片溫暖的空間。貂蟬將胡麻餅放在灶邊烘烤,
又用陶罐燒水。很快,一股混合著谷物焦香和胡麻特有香氣的味道在小小的房間里彌漫開來。
這味道極其簡單,甚至有些粗糲,
但在經(jīng)歷了整日鐵血殺伐、入目皆是冰冷刀兵和混亂廢墟之后,這股源自食物最樸實的暖香,
竟讓張楊感到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安寧?!白尮媚镆娦α?,
” 張楊看著貂蟬將一張烤得微焦、邊緣泛著誘人金黃的胡麻餅遞過來,
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這算不算是…嗯…‘燭光晚餐’?” 話一出口,
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完了!現(xiàn)代詞又溜出來了!
這“燭光晚餐”在古代聽著得多奇怪!果然,貂蟬遞餅的手微微一頓,
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困惑,隨即又化為了然和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張楊:“燭光…晚餐?將軍言語,總是這般…新奇。不過,
燭光倒是有的,” 她指了指窗邊矮幾上那支靜靜燃燒的蠟燭,
“至于晚餐…只有這粗陋胡餅,怠慢將軍了?!?她的聲音平靜,并無嘲諷之意,
反而帶著一種“習慣了”的淡然。顯然,上次“拯救美女計劃”和“肥皂”事件,
已經(jīng)讓她對這位張將軍時不時冒出的怪詞有了心理準備。張楊接過那溫熱的胡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