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像屁股裝了彈簧一樣從地磚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斑€愣著!裝包!快!”她吼著,手上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抓起地上的灰色防雨罩就朝投影儀撲去,三下五除二要把那笨重的家伙裹起來。
“我來我來!”我沖過去幫忙,手指還在發(fā)抖,但求生欲是最好的興奮劑。兩人手忙腳亂地用那濕漉漉、皺巴巴的防雨布把投影儀囫圇包住,胡亂打了個結,整個造型像個纏了一堆繃帶的木乃伊。真重!
沈月一把扛起這個沉重的“罪證”,咬著牙低吼:“車!我開車!地下車庫等你!你快換衣服!”她踉蹌了一下,那玩意兒比她想象得還沉。
換衣服?我低頭看了眼自己還皺巴巴的睡衣和光著的腳丫子。顧不上了!
“不換了!沖!”我像打了雞血,一邊吼著一邊光著腳丫子就沖向門口,順手抄起沈月的車鑰匙。沒時間穿鞋了,一腳蹬進昨晚那雙沾著泥點子的平底涼鞋,連襪子都來不及扒拉。電梯像是跟我作對,每一層都停!我看著跳動的數(shù)字,指甲死死掐進掌心,感覺肺要炸開,孕吐反應在這種極限跑酷下奇跡般地偃旗息鼓了。肚子里的那位大概也被這陣仗暫時嚇懵了。
沈月的白色小polo在地下車庫入口發(fā)出凄厲的剎車摩擦聲?!吧宪嚿宪?!”她推開車門朝我咆哮。我把那個木乃伊投影儀塞進去,人跟著滾進副駕。安全帶還沒扣死,沈月一腳地板油,polo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嘶鳴,猛地躥了出去,輪胎碾過減速帶發(fā)出劇烈的“砰砰”聲。我感覺整個人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按在座椅靠背上。
沈月雙手死死攥著方向盤,指關節(jié)發(fā)白,眼睛盯著前方擁擠的車流,幾乎要把擋風玻璃瞪穿?!皩Ш斤@示最快十五分四十秒!”她聲音發(fā)顫,“趕上早高峰堵車就完了!”
“……抄近路!走金水路穿出去!”我聲音劈了叉,腦子里嗡嗡作響,只剩下倒計時的滴答聲震耳欲聾。紅燈!漫長的紅燈!沈月死死踩著剎車,那力道恨不能把踏板踩進發(fā)動機里去。紅燈一秒一秒地跳,像在凌遲我的神經。車廂里彌漫著投影儀防雨罩沒干的潮味、涼鞋鞋底帶進來的地庫塵埃味,還有我們倆腎上腺素飆升后粗重喘息帶出的味道。
“……孩子……”沈月突然在引擎空轉的低鳴中冒出一句,聲音沙啞,“跑成這樣不會有事吧?要不要先……”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guī)缀踉诩饨?,胃被頂在胸口,心跳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從喉嚨里跳出來跟紅燈比誰更刺眼,“先保住我的飯碗再說!”
綠燈亮起的剎那,沈月的油門踩得像要自爆一樣!車子咆哮著向前猛躥。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早高峰的車流像一條巨大臃腫的河,我們的小車在其中艱難穿行。每一個堵塞都像是在挑戰(zhàn)我的生命倒計時。
時間在一分一秒無情流逝。
“完美策劃”公司總部那棟冷峻的玻璃寫字樓終于在視野里出現(xiàn)。沈月方向盤猛地一甩,車子以一種近乎失控的姿態(tài)擦著馬路牙子橫停在大樓側面的臨時下客區(qū),輪胎發(fā)出刺耳的嘯叫。
9點56分!
我?guī)缀踉谲囎油7€(wěn)的瞬間就彈出了車門,彎腰抓起后座上那個沉重的“罪證”,像個抱著炸藥包的戰(zhàn)士,踉蹌著就往旋轉門沖。
“等一下!” 沈月的聲音追在后面。我一回頭,她已經提著我那雙昨晚隨便踢掉的、此刻大概還散發(fā)著可疑味道的舊涼鞋沖了過來,速度快得只留下殘影。
“穿上!”她蹲下來不由分說抓住我的腳踝,把涼鞋硬套在我那雙光著的、沾著濕泥的腳上。動作粗暴又急切,像是在給馬上要被推上戰(zhàn)場的敢死隊員穿最后防護。真絲睡褲皺巴巴地卷到小腿肚,沾滿了車底的灰和路上的泥點子,活脫像個女版魯濱遜。
我根本沒時間道謝,更顧不上涼鞋硌腳。抱起那沉重的方塊,以百米沖刺的姿態(tài)沖向旋轉門,沖向那锃亮光滑但如同審判之路的大廳地磚,沖向那冰冷無情的專用電梯!
“十五層!快!” 我嘶啞地對前臺喊了一嗓子,手指瘋狂按著電梯按鈕。
電梯門在我沖進去的瞬間“叮”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我自己粗重到破音的喘息,還有那個死沉死沉、像塊冰冷鐵砧的投影儀壓在臂彎里。頂部的指示燈沉默地跳動著:8…9…10…
紅燈數(shù)字跳到“14”時,胃里一陣熟悉的翻江倒海猝不及防地襲來!嘔!我猛地彎腰,條件反射地用肩膀死死頂住冰冷的電梯壁,另一只手牢牢捂住嘴,硬生生將那股酸澀的氣味和翻騰的感覺壓了回去。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身體內部那種強烈的墜脹感卻更加清晰了,像有一個沉甸甸的鉛塊拽著五臟六腑向下墜。真該死!什么時候了!
“?!?十五層到了。電梯門打開的剎那,清晨辦公室的空氣涌進來。我像被針扎了似的彈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吸了一口氣,憋住!然后不管不顧地沖出去,朝著前方會議室緊閉的深色木門——像個扛著炸藥包沖鋒的絕癥患者。
會議室門口。
時間仿佛在我沖過來的瞬間凝固了。抱著碩大灰色包裹的我,在走廊慘白燈光的照射下像個行為藝術。
趙以恒就站在那里。他背對著我,正在對旁邊一個助理模樣的人急促地說著什么,聲音低沉有力:“……再去設備科問問其他備……”,話沒說完,他似乎被我這邊的動靜驚動了。
趙總監(jiān)聞聲轉過頭來。
時間,在那一刻定格為永恒。
世界死寂一片。
陽光穿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長長的明亮光帶。趙以恒微微側身,視線在接觸到我的瞬間驟然凝固。
他那張平日里精致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得能把下屬靈魂凍結的臉,此刻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夾雜著毀滅性信息的閃電狠狠劈中。精心打理過的發(fā)型掩蓋不住額角一根因為極度錯愕而略微凸起的青筋,瞳孔在看清我身上裹著的巨大“罪證”以及我那身災難現(xiàn)場般的行頭時,猛地放大了。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審視光芒的眼睛里,震驚如同海嘯般洶涌漫過,將原本刀鋒般的銳利瞬間沖垮、稀釋,最后只剩下一種混合了巨大荒謬和無法理解、仿佛正在經歷嚴重現(xiàn)實崩塌的……難以置信的茫然。那表情凝固在他臉上,像一張被按了暫停鍵、正在播放詭異抽象電影的屏幕。
我抱著那團冰冷的機器,頂著趙總監(jiān)那被雷劈了一百年都沒緩過勁來的復雜目光,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我抱著這團冰冷的機器,像個被當場擒獲的笨賊。空氣凝滯得如同水泥。
足足有十秒鐘,或者說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