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靈力失控的刺痛,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在白靈心中漾開一圈圈憂慮的漣漪。他嘗試過內(nèi)視己身,探尋本源。
那青碧色的、代表他生命核心的靈光,依舊璀璨,卻仿佛蒙上了一層極淡的灰翳,光芒流轉(zhuǎn)間,不時傳來細微的滯澀感,如同精密的機括里落入了沙礫。
更讓他心驚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與棲云山地脈的深層連接,似乎也變得不那么敏銳了。
以往心念一動便能感知到山林深處一片葉子的顫動,如今卻需要刻意凝神才能勉強捕捉到模糊的輪廓。
“是…業(yè)障反噬?還是這天地靈氣,終究容不下我這異類長久?” 白靈獨處時,望著掌心一縷努力凝聚卻顯得力不從心的靈氣,眉宇間籠上化不開的陰郁。他守山千年,自問從未行差踏錯,未曾傷及無辜生靈,更竭力維持此方天地的平衡。這莫名的衰竭,來得毫無道理,也讓他束手無策。
他選擇了隱瞞。沈硯的固執(zhí)之下,是極其敏感的神經(jīng)和對白靈近乎偏執(zhí)的關(guān)切。白靈深知,若讓他知曉自己身體有恙,這個將“仙君”安危看得比命還重的書生,會陷入何等的恐慌與自責。他不想打破眼下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更不愿看到沈硯憂心忡忡的模樣。
于是,白靈開始更加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力量,減少對地脈的深層干預。他依舊陪伴在沈硯身邊,聽他說書論道,看他習字作畫。
只是,那清冷疏離的眉宇間,偶爾會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臉色也似乎比以往蒼白了幾分。他會在沈硯不注意時,悄悄倚著廊柱閉目調(diào)息,或是借口去林中“散步”,實則是在尋找靈氣相對充沛的節(jié)點,試圖汲取力量修補那無形的創(chuàng)傷,效果卻微乎其微。
然而,沈硯是誰?他是那個能將白靈一個細微的眼神、一聲輕微的嘆息都刻進心里的嚴肅書生。白靈的變化,或許能瞞過世間所有人,卻瞞不過朝夕相對、將他奉若神明的沈硯。
起初,沈硯只當是春日慵懶,或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夠好,惹得“仙君”心情不佳。他更加謹言慎行,將竹舍打掃得一塵不染,飯菜做得更加精細,連說話的聲音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白靈,那份笨拙的體貼讓白靈既心疼又無奈。
直到一個悶熱的夏夜。雷聲在遠山滾動,空氣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白靈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被閃電瞬間照亮的扭曲樹影,體內(nèi)那股熟悉的滯澀感再次翻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強忍著不適,不想驚動里間正在挑燈夜讀的沈硯。
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夜幕,緊隨而至的炸雷仿佛就在頭頂炸開!白靈心神劇震,本就勉力壓制的靈力驟然失控!
他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一手死死捂住胸口,劇烈的咳嗽再也無法抑制,鮮血從指縫間滲了出來,滴落在青灰色的石板地上,暈開幾朵刺目的紅梅。
“阿靈!” 沈硯的驚呼帶著撕裂般的恐懼,他幾乎是撲過來的,手中的書卷散落一地。他一把扶住白靈搖搖欲墜的身體,觸手一片冰涼,借著昏暗的燈光,他看清了白靈嘴角殘留的血跡和掌心的猩紅。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沈硯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哆嗦著,那雙總是蘊藏著沉穩(wěn)智慧和固執(zhí)信念的眼睛里,第一次被純粹的、滅頂?shù)目只潘紦?jù)。他緊緊抓著白靈的手臂,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血…你吐血了?!你怎么了?!告訴我!阿靈!你到底怎么了?!”
白靈虛弱地靠在他懷里,看著沈硯眼中碎裂的光芒,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他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聲音低微:“…別怕,阿硯。只是…靈力運轉(zhuǎn)岔了氣,小…小傷,調(diào)息幾日便好…” 他試圖輕描淡寫。
“小傷?!” 沈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更深切的恐懼,“你吐血了!這怎會是小事?!你瞞了我多久?!” 他猛地想起這段時間白靈細微的異樣,蒼白的臉色,偶爾的走神,那些被他誤以為是心情不佳的疲憊…原來都是征兆!巨大的自責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竟然如此粗心大意!
“不行!必須找大夫!” 沈硯斬釘截鐵,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強硬,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明日就下山!定要找到能醫(yī)好你的神醫(yī)!”
“阿硯…” 白靈想阻止。他清楚,凡人的醫(yī)術(shù),如何能治得了山靈本源之傷?這只會徒增沈硯的奔波和失望。
但看著沈硯眼中那不容動搖的堅定和深藏的恐懼,所有勸阻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明白,此刻的沈硯,什么都聽不進去了。他的嚴厲,他的固執(zhí),在關(guān)系到白靈安危這件事上,會化為最堅硬也最脆弱的壁壘。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沈硯換上了他最好的一件半舊青衫,仔細地束好發(fā)髻,將僅有的幾枚銅錢和一些干糧小心地包好。他走到白靈榻前,白靈因昨夜的損耗,仍在昏睡,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沈硯深深地凝視著他,眼神復雜,有心疼,有焦慮,更有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
他輕輕替白靈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然后,他退后一步,整了整衣冠,對著沉睡的白靈,極其鄭重地、一絲不茍地行了一個大禮,如同初見時那般。只是這一次,他的腰彎得更深,姿態(tài)更低,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
“阿靈,等我回來?!?他低聲說完,決然地轉(zhuǎn)身,推開了竹舍的門,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霧彌漫的山徑之中。
白靈在他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緩緩睜開了眼。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無法言說的憂慮和心疼。他太了解沈硯了。這個骨子里清高到極點的書生,為了他,要放下所有的驕傲,去面對山下那個他并不擅長、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塵世。他會遭遇什么?白眼?欺騙?還是…更深的絕望?
山風穿過空寂的竹舍,帶著一絲涼意。白靈看著沈硯消失的方向,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被褥。他能感覺到,隨著沈硯的離開,一種不祥的預兆,如同冰冷的藤蔓,正悄然纏繞上心頭。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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