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醫(yī)院急診科,彌漫著消毒水與絕望交織的冰冷氣息。
陳合徽被直接推進了搶救室。紅燈亮起,如同一只冰冷的獨眼,冷冷地注視著門外癱坐在塑料椅上的樊雪。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懷里裝著六萬塊錢的布包,此刻沉重得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搶救室里隱約傳來的儀器滴答聲、醫(yī)生急促的指令聲,都像重錘敲擊在樊雪的心上。她腦中一片混亂,丈夫渾身浴血的樣子、雜物間里那恐怖的巨獸、小凡驚懼的眼神……各種畫面交織翻滾。
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終于開了。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戴著口罩的醫(yī)生走了出來,眉宇間帶著疲憊。
樊雪像被電擊般猛地站起來,腿一軟差點摔倒,她踉蹌著撲過去:“醫(yī)生!我丈夫他……”
“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贬t(yī)生的話讓樊雪懸著的心猛地落下一半,但隨即又提到了嗓子眼,“但是情況非常不樂觀。右腿是開放性粉碎性骨折,伴有嚴(yán)重血管神經(jīng)損傷和感染跡象,失血過多導(dǎo)致多臟器功能衰竭,尤其是腎臟功能受損嚴(yán)重。另外,他頭部有撞擊傷,腦震蕩嚴(yán)重,目前深度昏迷,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很難說。”
醫(yī)生的話冰冷而殘酷,每一個字都像刀子扎在樊雪心上。
“最重要的是后續(xù)治療費用?!贬t(yī)生看著樊雪蒼白的臉,語氣帶著一絲不忍,“需要立刻進行腿部清創(chuàng)、骨折復(fù)位固定手術(shù),術(shù)后要進ICU觀察,抗感染、血液透析(腎臟替代治療)、營養(yǎng)支持、促醒治療……每一項費用都非常高昂。初步估計,光是前期手術(shù)和ICU的費用,至少需要十五萬以上押金。后續(xù)康復(fù)更是長期投入,是個無底洞。家屬,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盡快籌錢。”
十五萬!前期!
樊雪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全靠扶著墻才沒倒下。六萬塊,杯水車薪!她口袋里那沉甸甸的布包,此刻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
“醫(yī)……醫(yī)生,求求你們,先救人!錢……錢我一定想辦法!砸鍋賣鐵我也湊!”樊雪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和最后的倔強。
醫(yī)生嘆了口氣:“我們會盡力。但費用問題,醫(yī)院有規(guī)定……你盡快吧?!彼D(zhuǎn)身又進了搶救室。
樊雪無力地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十五萬!她去哪里找這十五萬?大哥那里已經(jīng)借了六萬,幾乎是他的全部流動資金。其他親戚?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能借出幾千塊已是極限。賣房子?陳家灣的老宅,偏僻破舊,能值幾個錢?而且賣了房子,她和孩子們住哪里?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雪姐?樊雪!”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在走廊響起。
樊雪猛地抬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了匆匆趕來的李莉。她大學(xué)室友,省城專利代理所工作的李莉。
“莉……莉……”樊雪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掙扎著站起來,撲進李莉懷里,壓抑的哭聲再也控制不住。
李莉緊緊抱住她,心疼地拍著她的背:“別怕,別怕!我剛開完會,手機靜音了,一看到你那么多未接電話就知道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陳哥他……”
樊雪泣不成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將陳合徽“在鷹嘴巖礦洞找奇石摔成重傷”的經(jīng)過(官方版本)說了出來,隱去了所有關(guān)于魔獸和異界的細(xì)節(jié),只強調(diào)了傷勢的嚴(yán)重和巨額的費用。
李莉聽得心驚肉跳,眉頭緊鎖:“怎么會這樣!太危險了!那礦洞早就該封死!”她看著樊雪絕望的樣子,咬了咬牙,“錢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我手上還有兩萬塊積蓄,你先拿著應(yīng)急!我再找其他同學(xué)湊湊!”
“莉,謝謝你……”樊雪哽咽著,心中涌起一絲暖流,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取代。兩萬塊,加上她的六萬,也才八萬,離十五萬還差一大截!
“還有件事……”李莉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她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雪姐,你托我辦的‘微光’濾芯的專利申請……出問題了?!?/p>
樊雪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了?”
“初審被駁回了!”李莉的聲音帶著憤怒和無奈,“駁回理由很含糊,說‘技術(shù)方案存在重大缺陷,不具備實用性和創(chuàng)造性’,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我們的樣品效果那么好!我據(jù)理力爭,但審查員態(tài)度很強硬,暗示……暗示可能有人打了招呼?!?/p>
“有人打招呼?”樊雪渾身冰涼。
“對!”李莉的聲音壓得更低,“我托省城的朋友打聽了一下,矛頭很可能指向縣里的‘黑石商會’!他們涉足建材、五金,甚至小家電代工,勢力不小。最近他們旗下的一個凈水器品牌在搞促銷,可能收到了風(fēng)聲,覺得‘微光’威脅太大,提前下手了!他們肯定買通了關(guān)系,在專利上卡我們!”
黑石商會!又是他們!樊雪想起了之前林業(yè)局王衛(wèi)國的“關(guān)心”,想起了丈夫失業(yè)背后的陰影……新仇舊恨瞬間涌上心頭!丈夫躺在搶救室生死未卜,唯一的翻身項目又被這些豺狼盯上,想要扼殺在搖籃里!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絕望的冰層下燃燒起來!她樊雪,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莉,專利的事,先放一放?!狈┑穆曇舫銎娴乩潇o下來,帶著一絲沙啞的決絕,“現(xiàn)在救老陳的命最重要!錢的事,我想辦法!黑石商會……這筆賬,我記下了!”
李莉看著好友眼中那從未有過的冰冷火焰,心中凜然,用力點頭:“好!專利那邊我會繼續(xù)周旋,保留證據(jù)!錢不夠一定要告訴我!”
送走李莉,樊雪獨自站在冰冷的醫(yī)院走廊。窗外天色陰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十五萬……她擦干眼淚,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
她拿出手機,翻到一個很久沒聯(lián)系的號碼——縣城一家小型典當(dāng)行的老板,姓錢。以前做財務(wù)時打過交道,名聲不太好,但給錢痛快。
“喂?錢老板嗎?我是樊雪……對,想跟您談筆生意。陳家灣的老宅,帶院子,我想抵押……急用錢,能貸多少?……什么?最多五萬?……好!五萬就五萬!手續(xù)越快越好!……利息?按您規(guī)矩來!……好,我下午帶房本過去!”
掛斷電話,樊雪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閉上眼睛。抵押祖宅,飲鴆止渴。但為了丈夫的命,她沒有選擇。
與此同時,陳家灣,老宅。
雜物間的門依舊緊閉。堂屋里,陳小凡抱著膝蓋坐在小板凳上,眼睛紅腫,小臉上寫滿了恐懼和擔(dān)憂。陳小燦被鄰居大娘暫時抱去照看了。
“爸爸……會死嗎?”陳小凡的聲音帶著哭腔,問著旁邊同樣愁眉不展的鄰居大爺。
“瞎說什么!童言無忌!你爸福大命大,會好的!”大爺嘴上安慰著,眼神里也滿是憂慮。
陳小凡低下頭,不再說話。但他小小的心里,卻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恐懼。他記得昨晚那聲沉悶的巨響和模糊的“大狗”咆哮,記得媽媽反常的嚴(yán)厲和雜物間緊鎖的門……還有,他總覺得,那扇緊閉的門后面,有什么東西……在看著他。
雜物間內(nèi),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角落里的幽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它墨黑的毛發(fā)依舊有些凌亂,嘴角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但那雙冰冷的、跳動著銀芒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兩點寒星,銳利而警惕。它的身體不再虛弱顫抖,雖然力量遠(yuǎn)未恢復(fù),但行動已無大礙。它如同最警覺的哨兵,無聲地踱步在昏迷的巨石和緊閉的房門之間。
突然,它的耳朵極其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墨黑的眼眸瞬間鎖定房門下方那道狹窄的門縫!門外,傳來了極其細(xì)微的、屬于孩童的啜泣聲和不安的腳步聲——是陳小凡!
幽影的身體瞬間緊繃!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威脅性嘶鳴。但隨即,它似乎感應(yīng)到了門外那弱小生命散發(fā)出的、與主人(陳合徽)血脈相連的氣息和濃烈的悲傷恐懼。
它墨黑的眼眸中,冰冷的殺意微微一頓,閃過一絲極其人性化的……猶豫。它微微歪了歪頭,仿佛在思考。片刻后,它周身的戒備氣息悄然收斂了一些。它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后陰影里,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那雙冰冷的銀眸透過門縫,無聲地“注視”著門外那個悲傷的小小身影。
而在雜物間中央,昏迷的巨石那龐大的身軀,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覆蓋著暗金裂痕巖甲的胸膛,似乎比之前更明顯地起伏了一次。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沉穩(wěn)厚重的土系能量波動,如同沉睡地脈的第一次脈動,極其隱晦地掃過地上那塊冰冷的空間石板。
石板上,一個微小的符文,如同被微風(fēng)吹過的余燼,極其短暫地、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