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醫(yī)院繳費窗口前，隊伍排得很長，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焦慮的氣息。樊雪捏著剛從典當行拿到的、用老宅房本抵押換來的五沓厚厚的、還帶著油墨味的鈔票，加上李莉的兩萬和自己原有的六萬，一共十三萬。厚厚一摞，沉甸甸地壓在手上，也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距離醫(yī)院要求的十五萬押金，還差兩萬。這兩萬，如同天塹。
“下一位！”窗口里傳來冷漠的聲音。
樊雪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將十三萬現(xiàn)金連同陳合徽的身份證、住院單一起推進窗口：“醫(yī)生，麻煩先繳押金，病人陳合徽，在ICU。剩下的兩萬，我一定盡快補上！求您先用藥救人！”她的聲音帶著卑微的懇求。
收費員是個中年婦女，面無表情地清點著鈔票，眼皮都沒抬一下：“十三萬？不夠。系統(tǒng)錄不進，開不了正式單據(jù)，ICU那邊拿不到藥。差兩萬，盡快補吧?！彼龑⑵睋?jù)和身份證推出來，只收下了錢，開了一張臨時押金收據(jù)。
冰冷的拒絕，沒有絲毫通融的余地。樊雪拿著那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臨時收據(jù)，指甲幾乎要嵌進紙張里。十三萬，只換來一張紙和一個“盡快補上”的催促。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繳費大廳，刺眼的陽光讓她一陣眩暈。手機響了，是大哥樊剛打來的。
“小雪，老陳怎么樣了？錢夠不夠？我剛把店里那批壓倉的貨低價盤出去了，又湊了一萬五！這就給你打過去！”樊剛的聲音急切而擔憂。
“哥……”樊雪鼻子一酸，強忍的淚水差點決堤，“謝謝你……哥。老陳……還在ICU，醫(yī)院說暫時脫離危險了，但后續(xù)費用……是個無底洞。錢……錢我先拿著，算我借的?！彼龥]提抵押房子的事，不想讓大哥更擔心。
“說什么借！一家人！你先用著！我再想想辦法！”樊剛的聲音斬釘截鐵。
掛斷電話，看著手機銀行里剛剛到賬的一萬五通知，加上這錢，押金終于湊夠了。但樊雪心里沒有絲毫輕松，只有更深的苦澀和沉重。大哥把壓倉貨都賤賣了，這是斷了他五金店的流動資金！這份情，太重了！而后續(xù)的治療費，依舊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她轉(zhuǎn)身回到繳費窗口，補繳了兩萬塊，終于拿到了正式的住院押金單據(jù)?？粗鴨螕?jù)上那個冰冷的數(shù)字“150,000.00”，樊雪感覺像是簽下了一份賣身契。
拿著單據(jù)去ICU辦理手續(xù)時，她無意間瞥見醫(yī)院門口停著一輛眼熟的黑色轎車。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樊雪的心猛地一跳——那車，很像之前林業(yè)局王衛(wèi)國坐的那輛！黑石商會？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他們就像跗骨之蛆，陰魂不散！是在監(jiān)視她籌錢的窘迫？還是在等著她徹底崩潰，好一口吞掉“微光”？
樊雪握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深深陷進掌心。她不能倒！為了丈夫，為了孩子，也為了不讓這些豺狼得逞！
她強迫自己不再看那輛車，快步走進醫(yī)院大樓。
……
陳家灣，老宅。
午后的陽光透過堂屋的窗戶，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鄰居大娘帶著小燦去串門了，堂屋里只剩下陳小凡一個人。他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攤著作業(yè)本，但一個字也寫不下去。爸爸在縣里醫(yī)院生死未卜，媽媽焦頭爛額地籌錢，雜物間緊鎖的門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心上。
“咕嚕?！倍亲硬粻帤獾亟辛似饋?。早上到現(xiàn)在，他幾乎沒吃什么東西。
他放下筆，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廚房里冷冷清清，灶臺冰涼。他打開碗柜，里面只有幾個冷饅頭和一點咸菜。他拿出一個饅頭，猶豫了一下，又打開冰箱冷藏室。媽媽走得太急，冰箱里幾乎空了，只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小碟昨晚吃剩的紅燒肉，凝固的油脂包裹著幾塊肥瘦相間的肉塊。
陳小凡眼睛一亮。他拿起筷子，小心地夾起一塊最大的、肥肉最少的肉塊。剛想放進嘴里，動作卻頓住了。他小小的眉頭緊緊蹙起，清澈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掙扎，然后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雜物間的方向。
那個緊閉的門后……那個他感覺到的“目光”……還有昨晚那模糊的“大狗”叫聲……爸爸是不是為了抓它才受傷的？它……會不會很餓？就像自己現(xiàn)在這樣？
一個大膽又充滿恐懼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他拿著那塊肉，像做賊一樣，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雜物間門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蹦出來。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擰動門把手。
咔噠。
門沒鎖！只是虛掩著！
陳小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鼓足勇氣，將門推開一條僅容他側(cè)身擠進去的縫隙，然后像條小泥鰍一樣鉆了進去，又飛快地把門在身后掩上。
雜物間內(nèi)依舊昏暗，彌漫著一股灰塵、鐵銹和……一種極其淡薄的、難以形容的、如同雨后巖石般的奇異氣味。借著門縫透進來的微光，他看到了里面一片狼藉，破麻袋被掀開，舊農(nóng)具東倒西歪，地上似乎還有些暗沉的痕跡（凝固的血跡和穿梭沖擊的印記）。而最讓他心臟驟停的是——
屋子中央，趴伏著一個巨大的、如同暗金色巖石雕刻而成的怪獸！它身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而在靠近角落的陰影里，蜷縮著一團更加深邃的黑暗！那團黑暗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他的闖入，猛地抬起頭！
一雙冰冷得如同寒潭深淵、卻在瞳孔深處跳躍著兩點銳利銀芒的墨黑眼眸，瞬間鎖定了他！
“??！”陳小凡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那塊紅燒肉“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雙腿發(fā)軟，差點一屁股坐倒，喉嚨像是被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驚恐地瞪著那雙非人的眼睛。
想象中的撲咬和咆哮并沒有發(fā)生。
那雙墨黑的銀眸只是冷冷地“注視”著他，冰冷、警惕，卻沒有立刻發(fā)動攻擊的跡象。幽影小小的身體依舊蜷縮在陰影里，如同最精密的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它是活物。
時間仿佛凝固了。陳小凡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擂鼓的聲音，能感覺到冷汗浸濕了后背。他害怕極了，想立刻轉(zhuǎn)身逃跑，但雙腿像是灌了鉛，動彈不得。
僵持了幾秒鐘。幽影冰冷的銀眸微微轉(zhuǎn)動，落在了地上那塊散發(fā)著油脂香氣的紅燒肉上。它的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陳小凡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它……是不是想吃？
巨大的恐懼中，一絲微弱的好奇和……難以言喻的憐憫（或許是因為它看起來也“受傷”了？）悄然滋生。他想起爸爸以前教他，遇到野狗不能跑，要慢慢退開……或者……給它吃的？
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蹲下身，不敢看那雙冰冷的眼睛，視線只敢盯著地面。他伸出顫抖的小手，用指尖極其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將那塊掉在地上的紅燒肉，朝著幽影蜷縮的角落方向，推了過去。
肉塊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劃出一道短短的痕跡，停在了距離幽影大約一米遠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陳小凡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待著未知的反應(yīng)。
幽影墨黑的眼眸，在那塊肉和陳小凡驚恐的小臉上來回掃視。冰冷的銀芒微微閃爍，似乎在評估著什么?？諝庵袕浡t燒肉的香氣和孩童恐懼的氣息。
幾秒鐘的死寂后，幽影動了。
它沒有起身，依舊保持著蜷縮的姿態(tài)，只是極其緩慢地、如同最優(yōu)雅的貓科動物般，伸出了一只覆蓋著光滑如緞般黑色毛發(fā)的爪子。那爪子前端，鋒利的爪刃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爪子精準地、無聲地按在了那塊紅燒肉上。
然后，它抬起頭，那雙跳動著銀芒的墨黑眼眸，再次“看”向陳小凡。眼神依舊冰冷，卻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純粹敵意，多了一絲……探究？或者說，確認？
陳小凡被這目光看得渾身發(fā)毛，再也承受不住。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連滾帶爬地轉(zhuǎn)身，拉開房門，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沖了出去，“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了雜物間的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小臉煞白，心臟狂跳不止。
雜物間內(nèi)，重新陷入昏暗。
幽影低頭，看著爪下那塊沾著灰塵的紅燒肉。它伸出帶著倒刺的舌頭，極其快速地舔了一下肉塊表面凝固的油脂。冰冷的銀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人性化的……困惑？似乎不太理解這種地球食物的味道。
它沒有立刻吃掉肉塊，而是抬起頭，墨黑的耳朵極其輕微地轉(zhuǎn)動著，捕捉著門外那個小小人類驚慌失措的喘息和奔跑聲。
然后，它的目光轉(zhuǎn)向屋子中央依舊昏迷的巨石。巨石那布滿裂痕的暗金巖甲，在門縫透入的微光下，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穩(wěn)厚重的土系能量波動，如同沉睡巨獸逐漸復(fù)蘇的心跳，極其緩慢而堅定地，在狹小的雜物間內(nèi)彌漫開來。
幽影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不可聞的、仿佛帶著某種確認意味的輕鳴。它收回爪子，重新將小小的身體蜷縮進最深的陰影里，墨黑的眼眸緩緩閉上，只留下那兩點銀芒的微光，如同黑暗中不滅的星辰。而那塊紅燒肉，依舊靜靜地躺在它爪前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