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著眼前這個與數(shù)月前判若兩人的少年,眼神中滿是欣慰。
他的身形依舊清瘦,但布衣下每一寸肌肉,都凝練得如同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已從最初的悲傷恐懼,蛻變得如深潭般沉靜銳利。
第二天,藤次爺爺沒帶他去院里練劍,而是領(lǐng)他進(jìn)了堆滿雜物的儲藏室。
他從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里,翻出幾個大小不一的干葫蘆。
“在你學(xué)習(xí)水之呼吸的形之前,你必須先掌握所有呼吸法的根基——全集中呼吸?!?/p>
藤次爺爺將最小的那個葫蘆遞給夜凪蒼,
“它能讓你的血液在瞬間獲得巨量的氧氣,從而讓你的身體機(jī)能,爆發(fā)出數(shù)倍于常人的力量。但這對你的心肺是巨大的負(fù)荷,沒有堅韌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
他指著葫蘆,語氣嚴(yán)肅:
“這是一個最簡單的檢驗方法。什么時候,你能光靠肺部的爆發(fā)力,將這個葫吹爆,你才算真正踏入了門檻。去做吧,直到你成功為止?!?/p>
夜凪蒼鄭重接過葫蘆,知道這是變強(qiáng)路上的第一道真關(guān)卡。
他深吸一口氣,將氣息聚于一點,猛地吹出!
“噗——”
葫蘆只是微微一震,而他自己卻用力過猛,眼前發(fā)黑,險些栽倒。
“笨蛋??!”
藤次爺爺喝道,
“我讓你往里‘裝水’,不是讓你把水缸砸了!這不是蠻力能解決的問題。用你的腦子去想!去感受氣息的流動,去控制它的‘壓力’!”
夜凪蒼定了定神,盤膝坐下,閉上眼,用他那現(xiàn)代人的腦子分析起來。
“不是單純的氣量……如果是比肺活量,我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鍛煉,絕對不差。關(guān)鍵在于壓強(qiáng)。就像用針才能刺破氣球一樣,我需要將氣息壓縮成一股氣針,在瞬間,突破葫蘆材質(zhì)的承受極限……”
他開始進(jìn)行各種嘗試。
他不再是單純地猛吹,而是練習(xí)如何將氣息壓縮在喉嚨和口腔,改變氣流的形狀和速度。
他時而吹得自己頭暈?zāi)垦#瑫r而吹得自己喉嚨火辣辣地疼。
整整三天,他都在和這個小小的葫蘆較勁。
直到第三天下午,當(dāng)他再次將氣息壓縮到極致,以一種極其尖銳的頻率釋放時——
“嘭?。 ?/p>
一聲清脆的爆響!
他手中的那個小葫蘆,應(yīng)聲炸裂,碎片四散飛濺!
夜凪蒼愣愣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一股巨大的喜悅涌上心頭!他能感到,葫蘆爆裂的瞬間,全身血液都仿佛沸騰了,一股暖流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藤次爺爺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真切笑容,他沒說話,又遞過去一個更大的葫蘆。
接下來的一個月,夜凪蒼以驚人的速度,接連吹爆了所有葫蘆。
當(dāng)最大的那個、半人高的巨葫蘆在他面前“轟”然炸成漫天碎片時,他已能在一日之中,時時維持著全集中呼吸,讓那股力量如呼吸般自然地在體內(nèi)流淌。
“很好?!?/p>
藤次爺爺滿意地點頭,
“你的容器里,已經(jīng)裝滿了水?,F(xiàn)在,是時候?qū)W習(xí)如何引導(dǎo)這些水流,讓它們變成能夠斬鬼的利刃了?!?/p>
在教招式前,藤次爺爺像個私塾老先生,用枯枝在泥地上畫著,上了第一堂課。
“在學(xué)習(xí)招式之前,你必須先明白‘呼吸法’的根源?!?/p>
藤次爺爺沒有急著教學(xué),而是像一位私塾里的老先生,開始了第一堂理論課。他用一根枯枝,在濕潤的泥地上畫出幾個符號。
“世間萬物,皆有其形。鬼殺隊的劍技,便是通過全集中呼吸,將自身的特性,與天地萬物的形相契合,從而爆發(fā)出超越人體的力量?!?/p>
“五大基礎(chǔ)呼吸法,便是由此而來。炎之呼吸,其形為‘侵略’,如野火燎原,焚盡萬物;風(fēng)之呼吸,其形為‘自由’,如無形之刃,切割一切;雷之呼吸,其形為‘極致’,追求瞬間的速度與爆發(fā)……而我要教你的水之呼吸,其形為‘包容’?!?/p>
藤次爺爺指向潺潺溪水:
“你看這水,入杯則圓,入方則方,無孔不入。水之呼吸的精髓,便是‘連綿不絕,以柔克剛’。無論敵人多強(qiáng),水流總能找到破綻,將其滲透、瓦解。記住,蒼,水至柔,亦是至強(qiáng)?!?/p>
夜凪蒼聽得無比認(rèn)真,將老人的話刻在心里。他看著清澈的溪水,眼中燃起希望。
接下來的日子,他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學(xué)習(xí)能力和超乎常人的毅力。
無論是“全集中呼吸”的掌握,還是基礎(chǔ)劍型的模仿,他都做得比任何人都更標(biāo)準(zhǔn)、更刻苦。
僅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他便能全天候地維持全集中呼吸,連睡覺時都不會中斷。
這份天資,讓藤次爺爺一度認(rèn)為自己真的找到了一個足以繼承水之呼吸衣缽的絕世奇才。
然而,當(dāng)夜凪蒼開始正式學(xué)習(xí)水之呼吸的“十之型”時,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橫亙在了他的面前。
為了讓他理解連綿不絕,藤次爺爺帶他去后山的一處小瀑布下修行。要求他站在瀑布下,用木刀去切開水流,而不是砸開水花。
夜凪蒼站在冰冷的瀑布下,任由水流沖擊著他的身體。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著藤次爺爺教導(dǎo)的要領(lǐng),揮出了手中的木刀。
但他斬出的,卻是驚天動地的巨響。
他那爆發(fā)式的力量,根本無法做到切開水流,而是如同投入水中的炸彈,將瀑布的水流砸得四散飛濺,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冰冷的瀑布,與他火熱的挫敗感,形成鮮明對比。他試了一天,除了讓自己筋疲力盡、身患感冒之外,一無所獲。
回到院中,藤次爺爺又親自與他對練。老人明確表示,自己只守不攻,只使用水之呼吸的步法和架勢。
“來吧,孩子,用你全部的力量攻擊我。”
夜凪蒼咬了咬牙,他將所有的力量都灌注于一擊之中,手中的木刀帶著凌厲的風(fēng)聲,直劈而下。
然而,藤次爺爺卻如同水中的一片落葉,總能拖著那條傷腿,以最微小的動作,險之又險地避開他所有的攻擊。
并且,還能在他每一次攻擊后的力竭瞬間,用木刀輕巧地、一次又一次地點擊在他的破綻之上——肋下、手腕、后頸。
半個時辰后,夜凪蒼氣喘吁吁地癱倒在地,身上被木刀敲擊過的地方,傳來陣陣酸麻的痛感。
他一次都沒能碰到老人的衣角。
“看,孩子?!?/p>
藤次爺爺?shù)恼Z氣有些嚴(yán)厲,
“你的力量很大,但如果連敵人都碰不到,再大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
這句話,像針一樣扎進(jìn)夜凪蒼心里。
夜晚,他獨自一人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練習(xí)著“壹之型·水面斬”。
但他斬出的,依舊不是平滑如鏡的“水面”,而是一塊塊被瞬間擊碎棱角分明的冰凌。
“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
夜凪蒼痛苦地在心中吶喊,
“我的身體,就像一臺被設(shè)定為‘瞬間加速’的引擎,而水之呼吸,卻是一套要求‘勻速巡航’的系統(tǒng)。我的本能,我的肌肉記憶,我那來自和平年代的、追求‘最高效率’的思維方式,都在抗拒這種‘柔’。我的身體……它學(xué)不會如何‘流動’?!?/p>
在經(jīng)歷了白天的雙重失敗后,夜晚,夜凪蒼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到自己再次面對那只殺死父母的、青面獠牙的惡鬼。
他鼓起全部勇氣,想要用水面斬保護(hù)自己,可手中的日輪刀,卻在揮出的瞬間,化作了一捧無力的清水,從指縫間流走。
夜凪蒼眼睜睜地看著鬼的利爪在自己的瞳孔中不斷放大,感受著那熟悉的窒息與絕望。
“——不??!”
他從夢中驚醒,渾身被冷汗浸透。窗外,月光如水,他卻覺得通體冰寒。
這種看得見希望,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的感覺,比單純的絕望,更折磨人。
時間一天天流逝,夜凪蒼的體能和全集中呼吸都已遠(yuǎn)超常人,但他對于水之呼吸的招式,依舊一招都未能真正掌握。
像是被困在一個透明的瓶子里,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卻找不到出口。
藤次爺爺?shù)闹笇?dǎo)越來越少,最后化為了長久的沉默。
老人看著那個依舊在院子里固執(zhí)地重復(fù)著錯誤動作的少年,眼神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感。
他教了這么久,也從未見過如此努力,卻又如此難以開竅的孩子。這份“不匹配”,已經(jīng)超出了他過往所有的經(jīng)驗。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夜凪蒼獨自一人來到屋后的溪邊,看著溪水在月光下靜靜流淌,繞過石塊,沒過水草,堅定地流向遠(yuǎn)方。
這就是“水”,他永遠(yuǎn)也無法模仿的形態(tài)。
他拔出插在泥土里的日輪刀,試著最后一次揮出“水面斬”。
刀鋒劃過空氣,依舊帶起一陣生硬的破風(fēng)聲,最終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他無力地垂下手臂,手中的刀仿佛有千斤重。
他終于承認(rèn),自己失敗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回院子,藤次爺爺正坐在廊下,擦拭著那把殘破的日輪刀,仿佛知道他會來。
夜凪蒼走到老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將那柄屬于藤次爺爺?shù)牡叮p手奉上。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幾乎要哭出來的歉意。
“藤次爺爺,對不起?!?/p>
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充滿了失落與痛苦。
“我……可能真的學(xué)不會水之呼吸。也許……我根本沒有成為劍士的才能?!?/p>
說完這句話,他感覺自己仿佛卸下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但胸口卻空落落的,如同被寒風(fēng)貫穿。
他等待著藤-次爺爺?shù)呢?zé)備,或者失望的嘆息。
然而,老人卻只是靜靜地接過刀,重新放回鞘中。
他沒有看刀,而是抬起頭,那渾濁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這個快被挫敗壓垮的少年。
過了許久,他緩緩地問出了一個,將會徹底改變夜凪蒼命運的問題。
“水有水的樣子,火有火的脾氣?!?/p>
藤次爺爺?shù)穆曇衾飵е唤z疲憊,卻又多了幾分通透,
這個問題,如流星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夜凪蒼迷茫的心。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了那片深邃而神秘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