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凪蒼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路的盡頭時,藤次爺爺才長長地、發(fā)出了一聲復雜的嘆息。他轉身回到那間略顯空蕩的小屋,走到佛龕前,點上了一炷線香,對著那些冰冷的靈位牌,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道:
“阿健,你的刀,我交給一個很有趣的小家伙了……保佑他,能活得比我們都長久吧?!?/p>
與此同時,已經(jīng)走出數(shù)里之外的夜凪蒼,也正感受著腰間那把斷刃日輪刀傳來的、沉甸甸的重量。這重量,不僅僅是鋼鐵的物理重量,更是兩條逝去的生命,和一個老兵一生的囑托。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自遠行。
他沒有走官道,而是遵從藤次爺爺?shù)膰诟溃x擇了更隱蔽的山間小路。他走過炊煙裊裊的村莊,看到田埂上追逐蜻蜓的孩童,看到在廊下微笑著搖著蒲扇的老婦人。這些平凡而溫暖的景象,讓他那顆因每日苦修而變得堅硬的心,也柔軟了幾分。
“這就是……他們拼上性命,也要守護的東西嗎?” 他在心中默默地想。
他前世所處的和平年代,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日常。而在這個世界,這些日常,卻是需要用鮮血和生命去捍衛(wèi)的、易碎的奢侈品。這份認知,讓他此行的目的,在“活下去”之外,又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使命感。
旅途中,他沒有荒廢修行。他一邊行走,一邊維持著“全集中呼吸·常中”,讓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始終保持在高度活化的狀態(tài)。他時而會停下腳步,走進無人的密林,嘗試著去催動那道尚不穩(wěn)定的“星光”。
他發(fā)現(xiàn),藤次爺爺?shù)呐袛嗍钦_的。在沒有生死壓力的、刻意的狀態(tài)下,他很難進入那種“萬念歸一”的純粹心境。十次嘗試,往往有九次都會失敗,并且每一次失敗,都會讓他的肺部傳來隱隱的刺痛。
“不行……這股力量,現(xiàn)在還不是可以隨心所欲使用的‘劍技’。” 他靠在一棵樹上,微微喘息,“它更像是一張底牌,一張只能在最關鍵時刻,賭上一切去掀開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底牌?!?/p>
經(jīng)過數(shù)日的跋涉,當那片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夢幻般紫色的山巒,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時,夜凪蒼知道,他的目的地——藤襲山,到了。
越是靠近,那股紫藤花的甜香就越是濃郁。但這股香氣,在如今已能全天候維持全集中呼吸的夜凪蒼聞來,卻帶著一股壓抑的、令人作嘔的、仿佛是無數(shù)怨魂在其中腐朽的甜膩。
山腳下,已經(jīng)聚集了二十余名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少女。夜凪蒼安靜地靠在一棵樹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些即將與他一同踏入“地獄”的“同伴”。
他看到一個身材壯碩的少年,正唾沫橫飛地向周圍人吹噓著自己的家傳劍技,臉上滿是藏不住的傲慢;他也看到一個膽小的女孩,正緊緊地抓著同伴的衣角,身體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眼眶泛紅;他還看到一個神情冷峻、閉目養(yǎng)神的少年,獨自一人盤坐在角落,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眾生百態(tài),皆為祭品。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人群中一個不停發(fā)抖的西瓜頭少年身上。少年因為過度緊張和饑餓,臉色蒼白得像紙。
“健太……” 夜凪蒼的心中,閃過這個名字,以及那句冰冷的注腳——“最終選拔第一日,歿于異形鬼之手?!?/p>
“知道劇本,從來都不是什么祝福?!?他心中輕嘆,“它更像是一種詛咒,一種讓你無法對身邊的悲劇,視而不見的詛-咒?!?/p>
在最初的猶豫之后,他還是走了上前。他先是遞過一顆用來補充鹽分的鹽糖,在健太錯愕的目光中,溫和地說道:“深呼吸,放輕松,能讓心跳慢下來?!?/p>
然后,他才將那個還溫熱著的飯團,塞進了少年的手中?!俺燥柫?,才有力氣握刀?!?/p>
“我、我叫健太!謝謝你,夜凪君!”健太接過飯團,狼吞虎咽,眼中滿是感激。
不久,產(chǎn)屋敷家那對白發(fā)童子如同沒有靈魂的人偶,用空靈的聲音宣告著規(guī)則。隨著選拔開始,大部分少年都如同脫韁的野馬,爭先恐后地沖入了那片被紫藤花籠罩的森林。
“我們也走吧!”健太緊張地說道。
“不急?!币箘M蒼卻拉住了他,指著那些遠去的背影,輕聲說,“試煉的目標,是在里面活七天,而不是在第一天,殺最多的鬼。讓他們去把前面的陷阱都踩一遍吧?!?/p>
他的冷靜與理智,讓健太感到一種莫名的心安。
當他們兩人不緊不慢地踏入森林時,夜幕,也隨之降臨了。
整座山仿佛活了過來,四面八方都傳來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和凄厲的慘叫。夜凪蒼立刻帶著健太,遠離了那些慘叫聲傳來的方向。
他憑借著藤次爺爺教導的、以及他自己總結的生存知識,找到了一處巖壁下的凹陷處作為臨時庇護所。他又尋來一些帶有特殊氣味的植物,揉碎了灑在周圍。
“夜凪君,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嗎?”健太小聲地問。
“不。”夜凪蒼搖了搖頭,那雙蒼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如同獵食者般的光芒,“我們要去主動獵殺一只。因為,我需要數(shù)據(jù)?!?/p>
他需要一次真正的實戰(zhàn),來檢驗自己那來之不易的力量,在面對真正的鬼時,究竟能發(fā)揮出多大的效果,以及……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帶著健太,如同幽靈般在林中穿行。他教健太如何通過風中傳來的、那股不自然的腐臭味,來判斷鬼的大致方向。最終,他們在一片林間空地的邊緣,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正在啃食著另一名試煉者殘骸的、長著三只手臂的異形鬼。
“躲起來,看好了?!币箘M蒼低聲囑咐。
他深吸一口氣,胸腔中立刻傳來熟悉的、撕裂般的輕微刺痛。他強行壓下這股不適感,將所有的意念,都凝聚于一點。
“就是現(xiàn)在!”
他腳下發(fā)力,身影瞬間從原地消失。在異形鬼剛剛察覺到危險,抬起頭的一瞬間,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它的面前!
【壹之型·星屑閃】!
一道細微的、仿佛星塵凝結而成的銀藍色光點,在他的刀尖一閃而逝!
噗!
那只異形鬼的頭顱,應聲飛起,臉上還凝固著最后一絲的錯愕。它的身體,在月光下,無聲地化為了飛灰。
“成……成功了!”健太在藏身處,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
然而,夜凪蒼的臉色卻并不好看。在斬殺惡鬼的瞬間,他立刻閃身到一棵大樹的背后,單膝跪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肺部像是被火焰灼燒過一般,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頭。他強行運轉呼吸,才將這股翻騰的氣血壓了下去。
“成功了……但代價,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他靠著樹干,臉色有些蒼白,“剛剛那一擊,幾乎抽空了我全身三成的體力。以我現(xiàn)在的身體,在一天之內,最多……最多只能再用出三次。這根本不是常規(guī)的戰(zhàn)斗手段,這是一張只能在最關鍵時刻,用來保命或者絕殺的……底牌?!?/p>
他站起身,走到驚魂未定的健太面前,臉上又恢復了那副溫和的微笑。
“看到了嗎?它因為沉浸在進食的喜悅中,放松了警惕。所以,健太君,永遠不要自大。”
他平靜地總結著,仿佛剛才那個因為身體負荷而劇烈咳嗽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看著自己手中那把斷了一角的日輪刀,眼神變得深邃。
“看來,這七天,不僅要活下去,更要讓這顆初生的‘星星’,在這片殺戮場中,被磨礪得更加耀眼才行。”
有驚無險地度過了第一夜。當?shù)诙烨宄康年柟?,驅散了山間的薄霧時,他們沒有迎來片刻的安寧。
一陣激烈的打斗聲和充滿憤怒的咆哮聲,從不遠處的密林中,清晰地傳了過來。
“巖之呼吸……你們這群廢物!還不快來幫忙!”
是另一個幸存者的聲音。
健太有些猶豫,看向夜凪蒼。
夜凪蒼的目光投向那片密林,眼神深邃。
“走吧,健太君?!彼樕系男θ菀琅f溫和。
“去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