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手持烏木長槍,身姿挺拔如崖頂勁松。槍尖破開漸濃的晨霧,在熹微晨光下劃出一道道冷冽銀弧,每一次突刺、橫掃、回旋,都裹挾著千軍萬馬才能淬煉出的凜冽殺伐之氣,仿佛將昔日的風(fēng)沙血火都凝在了槍鋒之上。
江月辭目光緊緊追隨著父親的身影,她看得心馳神往,胸腔里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渴望灼燒著,一個念頭就這樣突然清晰無比地撞進腦海。
“爹!”她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庭院的肅殺節(jié)奏,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越,卻又擲地有聲:“女兒也想學(xué)您的槍法!”
槍勢驟停。舞動的銀光凝固,沉重的槍尾“咚”地一聲立在青石上。
江朔緩緩轉(zhuǎn)過身,濃眉下的目光如炬,穿透薄霧落在女兒臉上。
“為何?”他只問了兩個字,聲音沉穩(wěn),卻像重錘敲在人心上。
江月辭的心臟在胸腔里急跳。她看見江朔鬢角幾縷不易察覺的白,朝中武將凋零,連年戰(zhàn)事耗盡了國家的元氣,皇家對他手握重兵既忌憚又倚仗……南疆那片狼子野心的土地上,所謂的十年之約,不過是狼群磨牙舔爪的喘息。
江朔雖才三十五歲,可這柄長槍還能護住家國多久?還能護住她和年幼的妹妹多久?無數(shù)沉重紛雜的念頭在她心頭奔涌碰撞。
然而,從她口中吐出的,卻是一派清澈明朗的天真:“我想保護爹跟妹妹呀!”
望著女兒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此刻卻盈滿了堅毅的鳳眼,江朔眼中的審視漸漸化開,仿佛融化了寒冰的春水。他忽然放聲大笑,爽朗豪邁的笑聲在庭院里回蕩:“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江朔的女兒!”
學(xué)武的日子,遠比江月辭想象中艱難百倍。她本以為習(xí)武至少能逃開那些詩詞歌賦的枯燥束縛,卻不想江朔恪守“將門子弟,須文武兼?zhèn)洹薄?/p>
她的日子不僅未曾輕松,反而如一張繃緊的弓弦——天不亮就要起床,在庭院里扎馬、抖槍、練習(xí)枯燥千遍的步伐;晌午的陽光下,身體還酸痛著,就要重新坐在書桌前。
日復(fù)一日,換來一雙日益沉重的黑眼圈。
又一個泛著魚肚白的清晨,江月辭拖著比昨日更酸痛的身子,準(zhǔn)時立在空曠的練武場。眼皮沉得像墜了鉛塊,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望向那還顯得朦朧的天際,無聲哀嚎:這強度……簡直比我前世高考前魔鬼訓(xùn)練還要命??!
練武場上江朔負手而立,目光落在女兒準(zhǔn)時出現(xiàn)的小小身影上。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贊許在他眼底悄然流淌。
當(dāng)初答應(yīng)她,以為不過是孩童貪新鮮的一時興起,權(quán)當(dāng)陪她玩耍強健筋骨??扇缃翊蟀肽旰罱惶?,連最基礎(chǔ)的枯燥練體她都咬牙堅持了下來,那嬌小的身體里透出的韌性,讓他心頭那份漫不經(jīng)心的期許,正悄然轉(zhuǎn)化為沉甸甸的期待。
“爹!”江月辭走到場中,模仿著軍中禮數(shù),有模有樣地抱拳行了禮,然后不再多言,兀自走到角落,拿起一柄為她特制的、輕便些的長木棍,開始一絲不茍地練習(xí)起江朔教給她的基本功——一個動作,重復(fù)千百遍。
江朔接過仆從遞來的溫?zé)岵璞K。他看著女兒那稚嫩卻無比認真的側(cè)臉,忽然開口:“小辭,日日練這些,弓馬步、抖腕、滑步……可覺得無聊乏味?”他問得直接,目光帶著探究。
“嗯?”江月辭停下動作,不解地看向父親。前世學(xué)體育那些枯燥的重復(fù)訓(xùn)練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過,比起那些,她現(xiàn)在不過是剛開始。她揉了揉因困倦而有些干澀的眼睛,回答得干脆利落,語氣里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篤信:“爹爹既然讓我練,必然有它的道理?;A(chǔ)不牢,地動山搖嘛!”
江朔聞言,又是一陣中氣十足的大笑,笑聲震得頭頂?shù)镍B雀都撲棱棱飛走:“哈哈哈哈哈!好!說得好!不愧是我江家的種!這悟性,這韌性,好女兒,不輸那些莽撞男兒!”
他看著女兒,那困倦?yún)s明亮的眸子里,燃燒著他熟悉的、從不肯服輸?shù)墓狻J种袨跄鹃L槍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緒,在初升朝陽下,閃爍著更加銳利的光芒。